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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尋覓(3/5)

作者:王曉玉字數:32024更新時間:2019-09-21 10:39:08

    有個素質尚可的人在點唱《知道我在等你嗎》,委婉的歌聲在煙霧騰騰的小廳裏倒也很動聽:

    莫名我就喜歡你,

    深深地愛上你,

    從見到你的那一天起……

    哈益華離開座位,走進洗手間。路辛專注地望著白瑜。

    白瑜在滔滔不絕:“她的名字叫田田,這你們應該知道了。我爸已經把研究她的病情,特別是探究她的病因,列為今後五年的專題研究項目了。這個項目已經得到了有關上級部門的認可,並且得到了專項經費。我們這回就是為她來的。我爸打算先觀察她一個星期,如果認為有必要,就把她帶到上海去,讓她住進華光醫院……”

    “做實驗?”路辛突然插了一句,表情一下子變得極尖刻。

    “什麽?”白瑜一愣,“這是……什麽話?我爸是為她治病。”

    “當然必須說是治病。”路辛說,“不然別人怎麽會上當?”

    白瑜有點氣急敗壞了:“我再強調一遍:是為了治好她的病,一種目前暫時定名為‘大腦畸變’的不明原因的病!我爸是醫生,他的天職是救死扶傷,治病救人。”

    路辛嘴角噝噝響著,接續她的話:“是利用。”

    白瑜猛地站立起來:“你!”

    廳裏爆發出一陣哄笑。白瑜趕緊坐下。坐下才發現原來那陣喧嘩不因自己而起。有幾個搗蛋鬼,故意在“知道我在等你嗎”這句歌詞中加了一個“的”,使它變成了“知道我在等你的媽”,所以好端端的一支歌,一唱到那地方就走了樣。有人在頓腳,有人在打呼哨,場子裏有點亂了。

    哈益華甩著兩隻濕淋淋的手坐回來了。“怎麽搞的,歌仙子不下凡了?”他說。

    衛生院裏,白寅仍在不依不饒地向一老一少兩個鄉鎮醫生提問,好像在主持博士論文答辯會一樣。那個金院長愈來愈萎頓落寞,五月份的天便總掏手帕擦汗,而嫩雞蛋似的小李卻愈來愈容光煥發,如魚得水。

    “我跟她小時候是同班同桌同學。她那時候很聰明,很正常,戴紅領巾都比我早一個學期呢……”

    “你怎麽不說你媽還差點要為你倆訂親呢!”金院長插嘴道。

    白寅瞪他一眼,心想怎麽這麽無聊!

    小李卻很不在乎地笑笑:“是事實。隻是她從十二三歲發身開始就顯出不正常來了,總是賴學,總是鑽進鎮文化館裏去看戲看電視,一個人哼哼唱唱舞手舞腳,不久就跟不上學習了。農村人缺少醫學常識,說她是發了‘花癡’,有些無賴得便就對她動手動腳,她父母隻好整天把她關在家裏。最初一個階段愈關愈呆,後來還是她爸,叫田阿根的,一個很忠厚老實的人……”

    “我見過。”白寅說,“帶了病人來上海,陳述病史時老淚縱橫。”

    “是的,他特別心疼她,借了錢去買了一台電視機——那時候電視機還稀奇呢——專門給她看,這才算穩住她了。她隻要一看到歌舞表演,就可以完全安靜下來,而且顯示出超凡的模仿能力。再往後,就是白老師您知道的,她那非常精明能幹的老娘,專門開了個小飯店,還設了卡拉OK,她就成了田家的搖錢樹了。”

    金院長討好地問:“白老師要不要去看看?不遠的,就在街上。”

    白寅好不耐煩:“我不去那種地方。”

    路辛、哈益華、白瑜三個人,在看到裝扮成港台歌星模樣的田田,從那位頭戴白帽子的壯實小夥子所掀起的門簾後走出,微笑著頻頻向左右兩邊的顧客優雅地點著頭,邁著絕對符合標準的台步走進卡拉OK廳時,由不得全都呆住了。

    常客們顯然是看慣了,亂哄哄地發了一通茶園裏聽戲才有的喝采聲。

    卡拉OK機播放著鄧麗君的拿手曲《月亮代表我的心》。鄧麗君在屏幕上出現了。

    幾可亂真!那神態,那麵容,那動作!除非仔細辨別那過濃的化妝,那粗糙的服飾,還有那雙眼睛:鄧麗君的眼睛流光溢彩,活潑得如兩滴水珠,她呢,這“歌仙子”,大而無神,而且發直!

    可是,在應該拿起話筒的時候,她竟準確無誤地抬起了胳膊。

    在屏幕剛剛顯出暗示時,她就恰恰扣在那點子上開口唱了!

    你問我愛你有多深,

    我愛你有幾分,你去想一想,你去看一看……

    歌聲的圓潤甜美,用氣的輕鬆自如,感情的上下張弛,絕不遜於真正的鄧麗君!

    還有那舞姿!長長的臂、柔軟的腰、著了拖地紗裙而顯得特別雍容華貴的總體素質,全都恰到好處!

    “媽呀,真是神了!”哈益華壓低了嗓子歎著。

    路辛不動聲色,惟有嘴角在微微抽動。

    白瑜隻覺得心頭突然泛起一陣強烈的酸楚,眼眶裏充滿了淚水。她強忍著,緊緊咬住了嘴唇。

    那“卡拉OK”機想必是出了故障,突如其來地跳過了一大截,屏幕上的《月亮代表我的心》猛然間變成了《快樂的星期天》,鄧麗君的古典式舞姿一下子轉為現代派的迪斯科。

    手持話筒的田田,竟好似被按到了一個轉換電鈕,立時三刻地跟上了屏幕上的節奏,瘋狂地邊扭邊唱起來:

    讓我們共度那,

    嗨,快樂的星期天!

    有幾個人半是喝彩半是起哄地鼓掌頓腳,不幹不淨的水泥地上,揚起了一蓬蓬的灰土。

    田田的動作與那屏幕上的鄧麗君仍然完全一樣。

    哈益華嘖嘖地驚歎著,扭頭對白瑜說:“了不起的歌仙子,這絕對是進入了最準確的、最無我的、最全身心投入的狀態!”

    不料那白瑜咬牙切齒地回答他:“胡說!這是病態,是一種最典型的病態。”

    哈益華一下張大了嘴,如夢初醒:“嗬是的,我忘了……是的……”

    “不是!絕對不是病態!”路辛突然惡狠狠地向白瑜吼起來,“這恰恰是她的全部力量、全部感情、全部才能、全部魅力,得到最充分釋放的時刻!隻有在這個時刻裏,她才是個最正常、最豐滿、最完善、最有價值的人!她是真正的歌仙子!你,”他大大喘了口氣,“你這樣的人,永遠也不會理解!”

    白瑜毫不示弱地正視著他:“你懂醫學嗎?這是癲狂!典型的癲狂!”

    路辛冷笑道:“你懂藝術嗎?這是天才,少見的天才!”

    “既然從來沒有腦外傷史,那麽,有沒有查過她的出生記錄?”白寅將手中的病曆卡又翻了一遍,從老花鏡的上方望出去,盯住了金院長。

    “出生記錄?嗬出生記錄……”院長一副又一次蒙受打擊的可憐相。

    那小李卻很有見義勇為救苦救難的心腸,馬上為頂頭上司解圍:“白老師,這裏的鄉民,並不都到醫院生產,所以這方麵檔案並不齊全,特別是在這位病人所出生的一九六八年,不是在搞運動嗎?格外亂……”

    “一九六八年,哦,”白寅的思緒刹那間有點散,“是很亂……”

    小李追問道:“老師為什麽要查出生記錄?教教我們好嗎?”

    “哦,”白寅立即調整了自己,回答麵前的好學弟子,“若是難產過程中動用了產鉗,或是由於臍帶繞頸窒息時間過長,甚至因母體妊娠期健康狀況精神狀態異常,都有可能對後一代產生影響。我們應該從多方麵推斷致病的原因……”

    “不過,這個病人不是她爹媽生的。”小李說。

    “什麽意思?”白寅有點莫名其妙。

    輪到金院長滔滔不絕了。他是本鎮老土地,對許多人家的來龍去脈可以倒背如流:“田阿根跟他老婆張麗珠結婚十年不生育,就從外縣抱了個小姑娘來,就是這田田。沒料到再隔六七年,張麗珠都過了四十歲了卻生了個兒子,先天性殘疾,下肢高位癱瘓。張麗珠開這爿飯店,就是想為兒子積好了娶媳婦的錢呢……”

    “恐怕並不盡然。”小李卻反駁道,“田家也要為田田準備醫藥費,準備嫁妝。他們對田田不薄……”

    “嫁妝?”白寅緊皺了眉頭,“病人還需要嫁妝?”

    “是的。她有個未婚夫。”小李答。

    田田的未婚夫林林,那個頭戴廚師白帽的小夥子,跟哈益華打了起來。

    他從路辛和哈益華一進門就注意上他倆了。這兩個家夥怪裏怪氣地,一個滿臉橫肉像土匪,一個陰陽怪氣像鬼。還沒進門就先打聽“是不是有歌仙子”,坐下後對什麽都不感興趣,一副隻等著田田亮相的急煞模樣。林林明白他倆是直衝田田來的。他們想幹什麽?他們是幹什麽的?難猜。猜也無非隻能猜到是花了錢來尋開心的。後來白瑜來了。很漂亮的一個上海人。把她送到那兩個家夥台子上去,可以分散點他們的注意力。再老實的人也會有鬼點子。果然,土匪骨頭輕兮兮地忙不迭讓座了。隻是那個咬牙切齒的家夥仍然是一副吊喪模樣,竟還跟那女的吵起來了。吵就吵罷,就是不許動手,若是動手,林林作為本飯店的治安人員就一定上去幹涉,給他點顏色看看。不過上海人總還是嘴巴凶,來真的是不敢的。田田的歌還沒唱好,這二男一女就都閉了嘴了,氣哼哼地誰也不理誰地隻望著田田。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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