糧炊雖然還沒斷，那時我給好幾家報紙雜誌開著專欄，稿費的收入還可以維持一陣子。可是，畢竟不是長久之事。
因文字而結交的，有一些是深圳的朋友。他們說，要不來深圳吧。這裏是個自由的城市，活路總是有的。我動心了，已經沒有退路了，生存的問題擺在眼前。我又聯係上林晨陽。他在那邊已經好多年，成為先富起來的一小撮人。也勸我過去。“有老同學在，起碼，你不要怕路宿街頭。”
在上海，我呆了五年。現在是到了告別的時候了。還有什麽值得留念的呢？這個城市，我已一無所有。從蘇從周的去世開始，到吳越的離去結束。這個城市以這樣悲情的方式，悲劇開頭，悲劇謝幕，實在是我所始料未及的。而這繁花似錦的大都市，誰又在乎你個人的悲劇呢？對於她，你不過是個匆匆的渺小的過客。
然而，當我即將離開，還是難以割舍。張愛玲對胡蘭成說，“我從諸暨麗水來，路上想著這是你走過的，及在船上望得見溫洲城了，想你就在那裏，這溫州城就像含有珠寶在放光。”以前我不懂這話，現在，我懂了。我之所以還這麽優柔、牽掛、疼痛，是因為他。是的，我要告別的不是這個城市，而是他。
聽說我要離開上海。陳君吃驚不小。對我的“多變”，他早有領教。當我平靜地告訴他，雜誌社散了，我要去深圳。他原來還在忙著工作，和什麽人交代問題，突然就聲音不對勁了。他知道，我不是開玩笑。我的投奔上海，跳槽，每一次的決定都是不容置疑的。他曾說我，看上去外表溫柔，其實裏麵非常剛烈，絕決。他說，“你們夏家兩姐妹骨子裏都是一樣的。”
他來我的小屋子的時候，我的行李都已整好了。一個單身漂泊的人，是習慣拎著箱子就出發的。雜七雜八的東西也是不少，那些暫時帶不走的書、物，就委托陳君以後等我安定下來，寄過去。
我把鑰匙交還給他。這間屋子我是留念的，它是我在上海的棲身之地。這個十裏洋場繁華的大都市，有個小小的角落，曾經屬於過我，它留有我刻骨的記憶。一個人在一個地方，哪怕隻呆一天，也是有感情的，何況，我住了那麽久。人的感情是個負累，可是，我做不到斷情。
心是疼的，麵上卻帶著笑。我想，這是我最後見他了吧。從此以後，山水不相逢。走得遠遠的。也許隻有離開他，我才能開始新生活。
分別的時候，我們擁抱了一下。是兄妹般的擁抱。啊，願他不再有負擔。
陳君低頭望著我，他的嘴唇離我那麽近，終究落在我的額頭上。 本章已閱讀完畢(請點擊下一章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