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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水,桃花渡(1/4)

作者:吳國恩字數:9962更新時間:2019-09-21 11:18:36

    桃花水漲滿河時,疤子就係了船晾了篙,低頭鑽進低矮的艙房裏去。艙裏有一個七尺長的平台,亂七八糟地鋪滿了稻草,和疤子那床髒兮兮潮乎乎分不出經線緯線的棉被。棉被像一張爛牛皮,皺褶裏爬行著肥大的狗蚤和虱子,散發著一種說不出的難聞氣味。疤子把被折成筒,那一頭打了折,然後鑽進去,躺著,聽風聲嗚嗚,雨聲瀝瀝,浪聲嘩嘩。

    渡,叫桃花渡。

    桃花渡水險,漲水時河就沸騰成一匹火爆爆的水龍,秤砣也能卷得漂著走。過了驚蟄,桃藥雨一連落了三四天,河上空雨絲兒扯天扯地,河麵上就成了鬼都怕渡的猙獰模樣。疤子躺在被窩裏,好久都沒一點熱氣。睡是睡不著的,一場春雨兒下來,沉寂了一冬的草兒蟲兒都要醒過來了,疤子的心也給這桃花泡得軟軟的,好淒慘好淒慘。

    疤子醜,疤子左臉上有一塊從娘肚子裏帶來的胎記,黑茸茸地長著軟塌塌的黑毛。二十六年前,疤子娘蹲在船頭上破魚煮夜飯,船一晃滾進艙裏,就覺得肚子疼,當晚生下他。疤子娘剪了臍帶,扯一條破布把疤子包起來。遞給在織網的疤子爸:“取個名兒吧。”疤子爸接過疤子看了看,厭惡地說一聲:“晦氣”,把手中的肉團團塞給婆娘,再也沒有轉過臉。

    疤子娘歎口氣,說:“伢崽是船上生的,叫船生吧。”

    船生長到八歲,娘和爹吵了三天三夜,才把他送到河邊的區小學去讀書。老師給他填表時搖著頭說:“船生船生,這名兒沒文采,叫舟生吧。”於是就又叫舟生。但既沒人叫他船生,也沒有人叫舟生,都叫“疤子”。連給他取名的先生也在下課後也說:“疤子,擦黑板。”

    疤子讀了五年書,娘就死了。娘死了疤子就又回到船上,和爹撐著船來來往往地渡讀書的學生,渡做各種營生的人。爹擺了渡就去打酒,喝得臉紅紅走路歪歪扭扭。疤子十五歲時,爹喝糊塗了從船頭掉下河去死了。爹掉下河時疤子也在場,竹篙橫在船頭上伸伸手就能拿到,但疤子沒拿,看著爹在河心張牙舞爪地掙紮,被衝到遠處。屍體被下遊的一個亂石灘夾住,三天後才被人們找回來。疤子不會忘記那屍體的樣子,兩眼無神地大睜著,嘴唇烏紫紫的,含著沙子、水草,身子腫得發亮。爹入土那一天,疤子神情冷漠地坐著,看著那雙死人眼睛被人用白布蓋住放進生樹棺材中,不哭,也不笑。人們議論,這孩子嚇壞啦。

    爹死後疤子也曾努力去回想爹,可記憶裏一片空白。疤子實想不出除母親之外誰曾用手摸過一下他的頭。疤子想了一個上午什麽也沒想到,想得很累,就鑽進被窩裏狗一樣蜷著身子著睡著了。

    疤子睡了三天三夜,第四天還躺在被窩裏進就聽到對岸有人喊過渡。他躺著不動,任喊,半天,才爬起來,站在船頭對河裏嘩嘩散了泡尿,不緊不慢地撐著船過去。十五歲的疤子在此之前連竹篙都很少摸過,他感覺到竹篙在掌心突突地抖,像有一隻手在水底下使勁地拉。他叉開兩腿,死死地撐著,船橫過河心,漂到對岸。

    過渡的是一個小姑娘,十二三歲樣子,紮著兩條小辮。她牽著一個瞎眼婆婆。疤子看著小姑娘,心裏沒來由地熱起來。十五歲的疤子還沒有性的萌動,或許是一種生物靜電,他竟激動了。可是船撐回這邊岸時,跳上岸的小姑娘卻脆脆地朝船上罵起來:“疤子醜,醜疤子。”

    “十月紅,死妹崽,你那張刀子嘴又在罵哪個?”瞎眼婆婆不滿地責備孫女。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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