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擁有一個春節

作者:曾曉文字數:2222更新時間:2019-09-21 11:19:09
在一夜的輾轉反側之後,我出了家門。踏著薄雪,隻想在早晨的凜冽中,走走。四周不見人影,遊泳池的臉也被蒙蓋著。幾葉草還留有殘綠,慢慢地吮著清雪。最後立在了一個山坡上,腳下就是這座自己生活了三年的雪城了。時常有汽車從眼前滑過,每一輛都開得斯文而安靜。不遠處的幾家超級市場門庭冷落,從感恩節持續到聖誕節的購物熱潮已經退下去了。家家戶戶都把門口的聖誕樹,彩燈和花環收了起來,恢複了原有的黯然。 就在這一片安靜與黯然中,春節站在了我背後。沒有紅裝重彩,沒有歌樂陪伴,她是素樸地,無聲地走過來的,像是一位特別的客人,隻輕輕扣訪等待她的人。春節氣息在我的頸旁繚繞來,繚繞去。清雪在草上化成了淚珠,太陽緩緩地踱上天庭。昨夜我給家裏打了電話。我沒有流淚,甚至還做到了談笑自如。悲悲喜喜,被我描述得雲淡風輕,而春節,被我在有意無意間一語帶過。 她還是來扣訪我了,悄然而執著,我知道自己無法回避。 對於每一個學者,一個越洋電話,就意味著擁有一個春節。許多人節衣縮食,或者在聖誕夜,元旦夜還出外作工,隻為了賺一點錢,多打幾次越洋電話。雖然隻是聊聊生活中的瑣事,隻是傳達一兩聲問候,卻有無限感懷,無限安慰。 幾天後我去紐約的唐人街,我不曾刻意尋訪,卻一次次和春節不期而遇。在銀行擁擠的人群中,我從人們手中的匯款單上,看到了中國的龍船花燈,聽到了南江北河的濤聲,嗅到了迎春花的氣息。 這裏的人們在一年三百六十多個日子裏,在中餐館的油裏水裏辛苦忙碌,在衣廠的機器轟隆聲中埋頭勞作。對於他們,所有的日子都是相似的,他們內心鬱結的鄉愁等待一場釋放,累積的親情渴望一次表達。 一位三十幾年前移居美國的廣東女士,雖然在故鄉台山已沒有親戚了,但還是和自己的兄妹湊了一千五百元給故鄉寄去,因為他們總覺得在台山還有一個家。寄回故鄉的每一張匯款單,包含著不隻是對親人的體恤和報答,還有思念,經年累月絲毫不減的思念。 在電視電話中心,人們有機會和自己的親人麵對麵地交談一個六年前非法來美的男人在屏幕上見到年約的八旬老母,妻子和兒女,忍不住熱淚盈眶。親人的音容已改,而自己的歸途渺茫。 對於遠在天涯的人,一個家字所包含的意義是用生命的分分秒秒去感受的,而一個團圓的節日是在反反覆覆的夢境中被體味的。 因為一生的飄泊就注定了一生的熱愛。 遊子們也許在遠離時沒有懷揣一把故鄉的泥土,但哪一個人不曾在夢中幾回回漫步在故鄉的土地?也許沒有在節日裏張燈結彩,但在哪一個人的記憶中不曾有故鄉的燈火璀璨? 由此我相信無論在這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隻要在那裏有一個華人,就會有一個春節。 (《神州學人》1998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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