歎息孤獨

孤獨是痛苦的生存， 淚也有兩行。 常常不敢正視自己的的心境，唯恐正視了，看清了它荒涼的容顏，便愈發孤獨得不可收拾。 明知孤獨是一個狂暴的漩渦，跌進去就無以自拔，卻又身不由己。 隻在風中跌落一聲歎息。 萬籟俱寂時分，細撚紛亂的思緒，便湧出眾生芸芸，每一顆心都形隻影單的感慨；在華燈盛宴、觥籌交錯之間，一個神秘的影子時隱時現，這個影子隻有孤獨的名字。 孤獨很強大，心卻柔弱，承載不起強大的孤獨。 往往放縱自己的情緒，任由孤獨的顏色一層層染上來，終於在自己的臉上印上淺藍的憂鬱。 終於發現孤獨已成為心靈之疾。 一次又一次下決心診治自己。 一次又一次捫心自問，因何在象牙塔裏兀自尋尋覓覓？ 也許是自命清高，也許是天性孤僻？ 也許更重要的，是在文學中浸泡得太久，浸泡出一身孤獨的氣息？ 文學悠悠的長巷，常常回響著孤獨者的足音。 俄狄浦斯刺瞎雙目，自我放逐於茫茫荒原；格列高裏失去親人、自由和青春，麵對一輪冷冷照耀他的黑太陽，體味曠古的空寂；約翰·克裏斯多夫抵擋誹謗的箭矢，掙脫躁狂上升到至善的境界，始終彈奏孤獨的旋律。 文學，當它贈與人真善美的深刻體驗時，同時也贈與了一種精神上的奢侈品：孤獨。 也曾嚐試著走出幻境，走入現實；走出自己，走入人群。渴望奉獻微笑，收獲微笑。向往與人款款深談，玉壺冰心；與人相互扶持，跨越荊棘。 然而，接踵而至的是冷漠、妒嫉、誤解。 綻開的笑容在初冬的第一場雪中凋零了，唇邊留下細細的皺痕。 當白天的喧囂與躁動歸於沉寂，盈滿全身的是落幕曲終的惆悵。把心扉敞開了許久，孤獨是唯一前來拜訪的客人。 捧一杯清茗，守一片暈黃的燈光，取下一部詩歌，輕輕地吟詠。 詩人大概也如是孤獨。 若今生做不了詩人，至少還擁有詩人般的孤獨。 有時還翻檢舊信，發黃的日記，翻檢舊日的時光，摘出一段段忘情忘憂的片斷，如摘下一片片令人心顫的純潔的羽毛。就這樣，用依然新鮮依然生動的記憶安慰孤獨。 如果心不能因此安寧，就憤懣暴躁，痛罵自己，無事生憂，庸人自擾；痛恨自己不能投身火熱，直麵瑣屑；就飲酒狂歌，簌簌流淚…… 直到把自己罵得累了，恨得倦了，又自我憐惜，對鏡反思。沉澱思緒中的濁物，漸漸有情詞朗韻從心底浮出，刹時彌漫了心湖，又有氤氳雲煙冉冉上升，生命便透出了前所未有的安寧和悠然。 孤獨也要孤獨得美麗。 （——發表於《現代人》1993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