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中午，白瑞軒在利順德飯店和幾個外國生意夥伴共進午餐，他用一口流利英文跟他們進行交流。看得出，每個人心情都十分愉悅。席間，金發碧眼的外國人，不時對白瑞軒豎起大拇指，用生硬的中國話說白瑞軒是這個，頂好。
白瑞軒回到公司辦公室時，已是午後兩點多鍾。他把自己的身體深深地陷在沙發裏，梳理著最近發生的一連串事情，心中像堵了一團亂麻，理不出個頭緒。王棟沏了一杯茶，輕輕放在他麵前，剛要轉身離開，白瑞軒卻睜開眼睛，要他坐下說會兒話。
王棟在白瑞軒旁邊的沙發上坐下，問：“大哥，這幾天您好像有心事？”
白瑞軒長長吐了一口氣，說：“是啊，有心事，心事重重。咱們這部電台剛啟用沒多久、我們剛領受新任務，那丫頭就從日本回來了，真是太巧合，巧合的讓我這心都沒底！當然，毫無憑據地懷疑，可能會對一個人造成傷害；但現實鬥爭如此殘酷，凡事不能不多打幾個問號啊。她的出現給我們的工作增加了不少難度，那天，她明明對你嫂子說要晚上才回家，可結果呢？王棟，你說正常嗎？”
王棟想了想，說：“大哥，盼盼小姐是您閨女，又不是外人，沒啥。她剛從國外回來，天津這個家對她來說很新鮮，想處處看看，也合乎常情。”
白瑞軒深邃的目光注視著王棟，半晌才說：“王棟，因為我和她是父女關係，所以你才這樣說，這我理解。可你是位老黨員、老交通員，清楚做我們這種工作，對任何人都不能放鬆警惕，不能因為是家人，就覺得一切都正常。不能這樣啊，同誌！我們從事的工作，要求我們對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有一絲一毫的掉以輕心，否則，革命就要蒙受巨大損失。”
王棟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許久才抬起頭來，望著白瑞軒日漸清瘦的麵容，心裏禁不住疼了一下。
“大哥，我記住啦。你眯一會兒吧，這些日子你太累了。”
白瑞軒微微點了一下頭，身子朝沙發後背仰去，說：“今天中午我喝了不少，是得眯一會兒，你去吧。”
王棟答應著，轉身就要離去。剛走到門口，卻又被白瑞軒叫住，王棟便馬上轉回來。
“那丫頭今天在家嗎？”白瑞軒問。
王棟在白瑞軒身邊工作多年，一直搞不清楚自己敬重的這位領導、兄長，為什麽一直對大小姐有些冷淡，以至於連孩子的名字都很少叫。盼盼小時候吧，因為他一出去就是小半年，偶爾回府上一趟，也是來去匆匆，常常是父女二人還來不及熟悉就又分開，親熱不起來有情可原。可如今，盼盼已經長成了漂漂亮亮的大姑娘，回國後天天在一個屋簷下住著，一口一個爹叫著，就連自己這個非親非故的人看著都喜歡，他為什麽對自己的閨女就是熱絡不起來，以至於連名字都不願叫呢？
王棟心裏想著這些，忍不住想問，但最終還是把想問的話語咽了回去。他跟隨白瑞軒多年，很清楚他的脾氣、秉性：想讓知道的，不用問也會毫無保留地告訴；不該知道的，再怎麽問也決不多說半字。“早上我把您送到公司，就回公館接嫂子去醫院看病，正好盼盼小姐要逛勸業場；嫂子的意思是先送大小姐到勸業場，然後再去醫院。大小姐死活不讓，說出門就坐車，對天津永遠也熟悉不了，她說想盡快熟悉天津。”說到這兒，王棟有些感慨，“大小姐真沒白留洋這麽多年，不但學到了精湛的醫術，言談舉止也跟小時候完全不一樣了，還出落得這麽漂亮。”
王棟說這番話，是想讓白瑞軒開心一下、放鬆一下。哪個做父親的，不希望聽到別人讚美自己的兒女！可他哪裏知道白瑞軒內心的苦衷。盼盼，除了讓他感到蒙羞之外，再也沒有別的。盡管如此，他堅持每年給孔德龍一筆足夠盼盼在東洋開銷的匯票；他一直遵守對那個已經作古女人的承諾——保守孩子出身的秘密、將她培養成人。有時候白瑞軒想，假如盼盼不是自己那個名義上的妻子跟別的男人生的孩子，而是從路上撿來的，自己的心態也許不會這樣；她不是自己的骨肉，可她娘跟自己偏偏是“夫妻”，這使他每當麵對這個孩子時，便覺得別扭，便覺得自己蒙受了恥辱、白府蒙受了恥辱，使他對她想愛都愛不起來。孩子是無辜的，這個道理他懂，但是，他說服不了自己。隻要一想到她母親是帶著別人的種，走進的白家大門，而自己竟對她還產生過喜愛，蒙羞之感便更加強烈，男人的自尊心，就仿佛受到重挫，臉上的笑就凝固。而盼盼偏偏是在一個敏感的時期來到白公館，這更加使白瑞軒心事重重。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