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節 善謔三則

蘇軾生性通達，極善戲謔，這在當時就很有名。其善謔事例很多，這裏僅舉幾例。 陳慥（zào），字季常，號方山子，四川眉山人，與蘇軾為同鄉。年輕時即與蘇軾友善，一起談論兵法及古今得失。一生放曠失意，後隱居於黃州之歧亭（在今湖北省麻城市西南）。 據宋人蔡絛（tāo）《西清詩話》載：“東坡謫黃岡，與陳慥季常遊。季常自以為飽禪學，而妻頗悍忌，客至，或詬罵未已，聲達於外，季常畏之。”陳慥好禪學，而其妻柳氏，凶悍而嫉妒。陳慥每宴請客人，有樂妓聲，柳氏即用大棍敲牆，致使客人不歡而散。有時當著客人的麵對他詬罵不已，聲音之大，街上都能聽見。陳慥十分懼怕她。大丈夫怕老婆，古已有之，但被人寫入詩中者，實在不多。而蘇軾卻因此寫詩和陳慥開玩笑，其詩曰：“誰似龍丘居士（即陳慥）賢，談空說有夜不眠。忽聞河東獅子吼，柱杖落手心茫然。”（蘇軾《寄吳德仁兼簡陳季常》詩中有“龍丘先生亦可憐，談空說有夜不眠。忽聞河東獅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之句）這種將悍妻的詬罵聲比作“獅子吼”，把陳慥懼內形容為嚇得拐杖都從手中掉下，可謂極盡誇張之能事，但對這種善意的戲謔，陳慥並不在意。蘇軾在黃岡四年，曾三次造訪陳慥，而陳慥七次回訪，關係極密切，並為之撰寫《方山子傳》。 呂大防，字微仲，宋哲宗元祐年間為宰相，與範存仁同時輔政，八年始終如一，後為奸佞章惇構陷，貶死。據宋人孫宗鑒《西佘（shē）瑣錄》載：因呂大防體態豐碩，蘇軾“每戲之曰：‘公真有大臣禮，此坤六二（《易經》爻辭）所謂直方大也。’”微仲拜相，東坡當製（時任知製誥），其詞曰：“果藝以達，有孔門三子之風，直大而方，得坤爻（yáo）卦六二之動。‘一日，東坡謁（拜見）微仲，仲方晝寢（剛午休），久而不出，東坡不能堪（受不了）。良久，見於便坐。有菖蒲盆畜綠毛龜。東坡曰：’此龜易得，若六眼龜則難得。‘微仲問六眼龜出何處。東坡曰：’昔唐莊宗同光中（同光年間）林邑國常進六眼龜兒，號曰六隻眼兒分明，睡一覺抵別人三覺。”蘇軾因不滿呂大防晝寢過久，讓自己等得無法忍受而借“龜”說事，嘲謔呂大防。當時呂大防是宰相，蘇軾是知製誥，盡管他們早已熟識，但借龜嘲諷宰相貪睡，總算不敬；盡管蘇軾是說“龜”，但呂大防也不會不知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蘇軾敢當麵嘲謔當朝宰相，而呂大防不惱不怒，更不治罪，也算宋代文人交往之趣事。 宋哲宗紹聖元年（1094），蘇軾被新黨以“語涉譏訕”“譏斥先朝”罪一貶再貶，謫至惠州，前後在此生活了四年。據宋人趙令畤（shì）《侯鯖錄》卷三載：“東坡再謫惠州日，一老舉人年六十九為鄰，其妻三十歲，誕子，為具邀公。”老舉人老來得子，乃大喜之事，準備了酒席邀請了蘇軾。“公欣然前往，酒酣，乞詩”。蘇軾應邀，欣然前往。但這酒席不能白吃，到一定火候，老舉人便提出要求，請蘇軾為他寫一首詩，蘇軾沒有拒絕，略加思索遂戲題一聯：“令閣方當而立歲，賢夫已近古稀年。”其妻三十歲，當然是正當而立之年；“人活七十古來稀”，老舉人六十九歲，當然是已近古稀年。蘇軾巧妙地以這對老夫少妻的年齡為內容寫此一聯，既切合實情，又不失文雅，還帶有善意的戲謔成分。 善戲謔，是蘇軾性格的一大特征。戲謔，就是用有趣的引人發笑的話開玩笑。一說開玩笑，似乎人人都會，其實不然。開玩笑也有雅俗之別，沒有文化底蘊，開玩笑往往直白，俗氣，甚至粗野，令人不快。而真正令人捧腹，耐人深思玩味的玩笑，則需要知識，需要智慧，能因人、因時、因事而宜，既文雅、含蓄，而又不失幽默、詼諧，蘇軾做到了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