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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翻譯的通信(1/5)

作者:魯迅字數:18924更新時間:2019-09-21 12:13:46

    來信

    敬愛的同誌:

    你譯的《毀滅》出版,當然是中國文藝生活裏麵的極可紀念的事跡。翻譯世界無產階級革命文學的名著,並且有係統的介紹給中國讀者,(尤其是蘇聯的名著,因為它們能夠把偉大的十月,國內戰爭,五年計畫的“英雄”,經過具體的形象,經過藝術的照耀,而供獻給讀者。)——這是中國普羅文學者的重要任務之一。雖然,現在做這件事的,差不多完全隻是你個人和Z同誌的努力;可是,誰能夠說:這是私人的事情?!誰?!《毀滅》《鐵流》等等的出版,應當認為一切中國革命文學家的責任。每一個革命的文學戰線上的戰士,每一個革命的讀者,應當慶祝這一個勝利;雖然這還隻是小小的勝利。

    你的譯文,的確是非常忠實的,“決不欺騙讀者”這一句話,決不是廣告!這也可見得一個誠摯,熱心,為著光明而鬥爭的人,不能夠不是刻苦而負責的。二十世紀的才子和歐化名士可以用“最少的勞力求得最大的”聲望;但是,這種人物如果不徹底的脫胎換骨,始終隻是“紗籠”(Salon)裏的哈叭狗。現在粗製濫造的翻譯,不是這班人幹的,就是一些書賈的投機。你的努力——我以及大家都希望這種努力變成團體的,——應當繼續,應當擴大,應當加深。所以我也許和你自己一樣,看著這本《毀滅》,簡直非常的激動:我愛它,像愛自己的兒女一樣。咱們的這種愛,一定能夠幫助我們,使我們的精力增加起來,使我們的小小的事業擴大起來。

    翻譯——除出能夠介紹原本的內容給中國讀者之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作用:就是幫助我們創造出新的中國的現代言語。中國的言語(文字)是那麽窮乏,甚至於日常用品都是無名氏的。中國的言語簡直沒有完全脫離所謂“姿勢語”的程度——普通的日常談話幾乎還離不開“手勢戲”。自然,一切表現細膩的分別和複雜的關係的形容詞,動詞,前置詞,幾乎沒有。宗法封建的中世紀的餘孽,還緊緊的束縛著中國人的活的言語,(不但是工農群眾!)這種情形之下,創造新的言語是非常重大的任務。歐洲先進的國家,在二三百年四五百年以前已經一般的完成了這個任務。就是曆史上比較落後的俄國,也在一百五六十年以前就相當的結束了“教堂斯拉夫文”。他們那裏,是資產階級的文藝複興運動和啟蒙運動做了這件事。例如俄國的洛莫洛莎夫……普希金。中國的資產階級可沒有這個能力。固然,中國的歐化的紳商,例如胡適之之流,開始了這個運動。但是,這個運動的結果等於它的政治上的主人。因此,無產階級必須繼續去徹底完成這個任務,領導這個運動。翻譯,的確可以幫助我們造出許多新的字眼,新的句法,豐富的字匯和細膩的精密的正確的表現。因此,我們既然進行著創造中國現代的新的言語的鬥爭,我們對於翻譯,就不能夠不要求:絕對的正確和絕對的中國白話文。這是要把新的文化的言語介紹給大眾。嚴幾道的翻譯,不用說了。他是:

    譯須信雅達,文必夏殷周。

    其實,他是用一個“雅”字打消了“信”和“達”。最近商務還翻印“嚴譯名著”,我不知道這是“是何居心”!這簡直是拿中國的民眾和青年來開玩笑。古文的文言怎麽能夠譯得“信”,對於現在的將來的大眾讀者,怎麽能夠“達”!現在趙景深之流,又來要求:

    寧錯而務順,毋拗而僅信!

    趙老爺的主張,其實是和城隍廟裏演說西洋故事的,一鼻孔出氣。這是自己懂得了外國文,看了些書報,就隨便拿起筆來亂寫幾句所謂通順的中國文。這明明白白的欺侮中國讀者,信口開河的來亂講海外奇談。第一,他的所謂“順”,既然是寧可“錯”一點兒的“順”,那麽,這當然是遷就中國的低級言語而抹殺原意的辦法。這不是創造新的言語,而是努力保存中國的野蠻人的言語程度,努力阻擋它的發展。第二,既然要寧可“錯”一點兒,那就是要朦蔽讀者,使讀者不能夠知道作者的原意。所以我說:趙景深的主張是愚民政策,是壟斷智識的學閥主義,——一點兒也沒有過分的。還有,第三,他顯然是暗示的反對普羅文學(好個可憐的“特殊走狗”)!他這是反對普羅文學,暗指著普羅文學的一些理論著作的翻譯和創作的翻譯。這是普羅文學敵人的話。

    但是,普羅文學的中文書籍之中,的確有許多翻譯是不“順”的。這是我們自己的弱點,敵人乘這個弱點來進攻。我們的勝利的道路當然不僅要迎頭痛打,打擊敵人的軍隊,而且要更加整頓自己的隊伍。我們的自己批評的勇敢,常常可以解除敵人的武裝。現在,所謂翻譯論戰的結論,我們的同誌卻提出了這樣的結語:“翻譯絕對不容許錯誤。可是,有時候,依照譯品內容的性質,為著保存原作精神,多少的不順,倒可以容忍。”

    這是隻是個“防禦的戰術”。而蒲力汗諾夫說:辯證法的唯物論者應當要會“反守為攻”。第一,當然我們首先要說明:我們所認識的所謂“順”,和趙景深等所說的不同。第二,我們所要求的是:絕對的正確和絕對的白話。所謂絕對的白話,就是朗誦起來可以懂得的。第三,我們承認:一直到現在,普羅文學的翻譯還沒有做到這個程度,我們要繼續努力。第四,我們揭穿趙景深等自己的翻譯,指出他們認為是“順”的翻譯,其實隻是梁啟超和胡適之交媾出來的雜種——半文不白,半死不活的言語,對於大眾仍舊是不“順”的。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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