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認冷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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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九 殘垣傾(1/5)

作者:沉僉字數:24212更新時間:2019-09-22 02:37:28

    藺薑到底絞盡腦汁溜回宮中。墨鸞已在鍾秉燭精心調理下大好了,太後也放心讓她出苑子裏走動。藺薑便像個活了的雪娃娃一般,從銀樹霜花後麵鑽出來。

    他瘦了,但一雙眼睛還是那麽亮。他抓住墨鸞雙肩,激動得連連叫喚,半晌才急出句完整的話來。“嚇死我了,他們都說你不行了,阿婆又不讓我見你,我……”他說著,忽然紅了眼。

    墨鸞又驚又憂,呆呆立在原地。她從不知道,那機靈俊朗少年,也會露出這般眼看要哭出來的表情。她心中一酸,不忍拉住他笑哄:“我這不是好好的麽,還胖了一圈呢。”

    藺薑吸了吸鼻子,又盯著她半晌,才笑起來。“你每日午時,太陽最暖的時候,到兩儀殿東北邊走走,我能看見你。”他哀哀的低聲央求。

    墨鸞回望著他,心疼得,竟不知該如何拒絕。

    但她終究還是沒能應他。

    是夜,太後忽然傳她,將她領入一騎小車障,一路出了宮。

    “你就不想知道你母親的事麽。”太後靠著車中置下的小暖爐,爐火將她的臉映作微紅。她歎:“讓你父親告訴你罷。”

    墨鸞驚得渾身一顫,下意識瑟縮。她讓她去問阿爺。原來……阿爺是真的……落在她手中……

    冬夜如墨,一抹月光白,雪花兒紛紛。

    她從車上下來,一眼便瞧見,靜郊疏影斑駁下,那白玉雕砌的墓碑,還有,立在碑前的男人。

    他微佝著背,任由雪花落得滿身,發絲竟已夾滿銀白。

    父親。那是父親。明明方及不惑的父親,卻已顯出如斯老態。

    喉頭滾燙,數度張口卻哽咽得發不出聲音,早已潸然。

    但父親卻發現了她。

    他猛回身,眸色顫抖,向前跨了一大步,忽然又尷尬地停下來。他似乎非常局促,踟躕良久,才輕喚一聲:“丫頭,是你麽?”

    丫頭。丫頭。他還是這樣喚她。同年幼時,如出一轍。

    隻刹那,墨鸞心尖上一顫,終於哭出聲來。

    溫暖而粗糙的大手裹著軟軟的衣袖終於撫上臉頰,有些笨拙。但父親卻一直沉默,沉默地替她拭淚,沉默地看她落淚不絕。良久良久,他長歎:“太後賜下此陵寢,又肯讓小民再見著這丫頭好生生的,小民已無憾了。”

    神都城外,夜風蕭瑟,太後一襲深黑狐裘,裙裾微動,依舊高傲。“太後。小民。”她冷冷道:“當年你帶走阿宓時可不是這樣說話的。你不是好恃才傲物的硬骨頭麽?”

    姬雍慘然苦笑:“太後又何必拿近二十年前的輕狂意氣奚落小民。”

    “輕狂意氣?”太後哂笑,笑著笑著卻忽然沉斂,眼中陡然寒光迸裂:“你的輕狂意氣為何要阿宓替你付出代價?”她忽然一把將墨鸞拉近身前,“你敢不敢親口告訴這孩子當年那些舊事?你應承過她的母親什麽?你可有兌現過半點承諾?”

    猝不及防,墨鸞一個踉蹌,隻聽見心底哀鳴。太後那隻手好似鐵鉗,掐得她骨頭也在生生作痛。她哀哀地望著父親。如今的她,早已不不想揭開那些年煙代遠的往昔,她隻想結束,這錐心刻骨的刺痛。

    但父親卻一句話也未說,他隻是歎息,閉目,眼角竟已濕潤。

    “你不敢說麽。”太後哼道,“那我替你說。”她轉臉看著我,眼中竟泛起紅光。她一字字冷道:“阿鸞,你聽好了。這個男人,當年不過是個潦倒生徒,自認才高八鬥便什麽也不放在眼裏,連省試也敢誤考,被亂棒轟出,恰巧被你阿娘瞧見,好心幫他,他卻又在殿試時胡鬧犯上,辱罵天子,被投下大獄。你阿娘憐惜他還算有些才氣,將他從獄中保出來,留在府上做門客。不想這混帳東西卻花言巧語誘騙你阿娘,你那胡塗阿娘鬼迷心竅上了他的當,竟然拋夫棄子也要跟他走。結果呢?你阿娘跟著他過得是什麽日子?”她說的咬牙切齒,恨意滿溢。

    墨鸞隻覺得腦子裏翁得一片空白,下意識捂住雙耳。她的阿婆,竟這樣描述她的爺娘,一個是混帳東西,一個是鬼迷心竅,名不正言不順,好似在說一個恨不能洗刷幹淨的肮髒汙點……雙眼朦朧,她看見太後深重的恨,好似要生吞了她般,眼中全是血絲。

    嗬,難怪。難怪阿婆縱然什麽都知道,卻還能那般平靜地賜她一把刀,叫她乖乖地,做個殉葬品。阿婆大概,從未期待她的降臨,甚至,更希望她從不曾存在過罷……既然如此,不如讓她自生自滅好了,又何必千方百計讓鍾禦醫救她回來,莫非,便隻是為了在她剛觸及一絲幻想中的溫暖時,忽然再刺她一刀麽?何其殘忍。

    她渾身冰冷,淒慘和著淚一起灑落。

    但她卻聽見父親的笑聲。

    父親竟揚眉笑了。“近二十載,世事變遷,人人皆非,想不到太後卻還留在原地。”他的眸光陡然精盛起來,似有火光激烈騰起,“不錯,當年我自視甚高,以為天下沒什麽是我辦不到的。事實證明,那隻是我幼稚的不可一世。我並不回避我的失敗與無能,沒能照顧好阿宓讓她吃了太多的苦我更是難遲其咎百身何贖,但你卻……你沒有資格自說自話地否定我們的愛情。”他緩步走上前去,輕撫那刻下亡妻名姓的玉碑。

    那一刻,墨鸞分明看見了,父親眼中透出的暖意。天地俱寒又如何?至此一株火種,永世不滅。瞬間,竟有錯覺,依舊是當年那睥睨天下笑談風雲的血性男兒,無關銀絲風霜。

    太後墨黑的狐裘隨著她劇烈地顫抖簌簌作響,她麵色青鐵,嘶聲喊叫:“愛情。你們口口聲聲說愛情。難道這世上除了愛情便再沒有旁的重要了麽?親人呢?責任呢?她可曾替她的兄長想過?可曾替她的家族想過?藺謙哪裏配不上她?這樣千挑萬選的駙馬她不愛,偏要跟個賤民暗生情孽,她便不怕為天下人恥笑麽?”

    “您莫再說了罷。”姬雍淡淡歎息,“阿宓已不在了,您又何必,再挖出舊傷來讓他難堪。”

    周遭驟然寂靜,襯出樹影下簌簌輕顫,尤其驚心。

    墨鸞尋聲望去,看見那立在樹下的男人模糊的身影,他將自己整個籠在陰影中,唯有目光清澈,點點滴滴,落在那玉碑深刻的名姓上。

    那便是……

    她忽然害怕起來。不知為何,那詭秘情勢令她幾欲窒息,轉身想逃。

    然而,她卻撞上一堵脆弱的牆。

    她看見了藺薑。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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