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滿肚子興師問罪的盤算摁了回去,輕輕咳嗽了一聲,這才和顏悅色地說:“張博士連夜打掃九章堂,著實是辛苦了。”
身後幾個學官蓄勢已久,可羅司業卻帶頭把問罪變成了慰問,他們就猶如蓄力已久的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難受得想要吐血。尤其是當中那個青衣人轉過身來,看到那張年輕到極點的麵孔,幾個素來以年輕俊傑自居的博士那就更加不痛快了。
人家年紀比他們小一大截不算,還偏偏長了一張出眾到讓人沒法挑刺的臉!
而張壽轉身的同時,還叫了一聲旁邊正在賣力工作的陸三郎。見人立時轉過身來,手上一塊髒兮兮的抹布,臉上灰一塊白一塊,鼻子上甚至都抹黑了,他就隨手放下手中抹布,微笑拱手道:“談不上辛苦。我實在是沒想到,九章堂居然連門鎖都已經朽壞了。”
一句好話過後,正打算敲打張壽不該隨意進入九章堂的羅司業頓時再次被噎住了。然而,更讓他惱火的是,大晚上去敲門把他叫來的繩愆廳監丞徐黑子,竟是拿著一把鎖來到了他麵前。就隻見那偌大的鐵鎖鏽跡斑斑,最嚴重的地方完全朽爛。
“羅司業,這鎖確實已經朽壞了。”
你拿這東西給我看幹什麽?這不是坐實了九章堂這些年來疏於管理嗎?
羅司業氣得很想指著徐黑子的鼻子罵一頓,可想到人一貫便是這樣一板一眼的性子,他又不禁硬生生止住。要冷靜要冷靜,千萬不能事到臨頭卻起內訌……
善於察言觀色的陸三郎看出了羅司業為首這些學官的色厲內荏,立時大聲幫腔。
“這九章堂鎖具朽爛,太祖禦筆的牌匾也無影無蹤,內中大案被老鼠啃了一個洞,椅子也幾乎快爛了,地麵稍不留心就會一踩一個洞……我跟著小先生打掃時幾乎不敢相信,七年前葛祖師還在這兒給人上過課!太祖皇帝欽點的算科講堂,怎會落到現在這個田地!”
張壽對於陸三郎的神助攻毫不意外,卻還故意嗬斥道:“陸築,不可這麽說!”
“怎麽不能!”陸三郎哂然一笑,輕蔑地說,“如果隻是因為沒有監生學算科,這九章堂暫且封閉也就算了,可何至於連個打掃的人都沒有?但凡對太祖皇帝遺命心存敬意,對太祖皇帝親筆題匾的九章堂有一分敬意的,都不會任由這裏蕭瑟冷落到這樣子!”
陸三郎說到後來,語氣已然變得慷慨激昂。用罪名砸人,我也不遜色!
張壽見羅司業那張臉已經變成了灰黑色,足以和徐黑子媲美,他便不慌不忙地說:“剛剛各位進來,可看到那些燈籠和蠟燭?各位可知道,這代表的是九章算術的哪一章?”
見對麵那些人中間仿佛彌漫著一股難言的低氣壓,沒有一個人張口,他便笑道:“陸三郎,你來說。”
反正是陸三郎想的主意,那就讓這家夥去掉書袋吧!
忙活一夜的陸三郎頓時精神大振:“九章算術·商功有雲,斜解立方,得兩塹堵。斜解塹堵,其一為陽馬,一為鱉臑。陽馬居二,鱉臑居一,不易之率也。合兩鱉臑三而一,驗之以棊,其形露矣。”
“門外那些蠟燭和燈籠組成的,就是鱉臑的簡化平麵圖形。”
那一刻,羅司業和其他學官就猶如國子監那些常常被他們痛罵朽木不可雕的懶惰監生似的,尷尬茫然,幾乎想要找一條地縫鑽進去。
陽馬是什麽?能騎嗎?
鱉臑又是什麽?鱉魚有臑這個部位嗎?
單個字全都能聽懂,為什麽合起來就完全聽不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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