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被子時,她怔怔地望著自己的手,那隻手奇異地感覺到昨晚殘留著的溫度。她又想起來了一些片斷——趙言誠一直握著她的手,可他是什麽時候抽離的,她卻想不起來了。
在沈雲濤的那個小房間裏,趙言誠斜坐在床上,把腳翹在離床很近的書桌上,手裏握著一罐啤酒,那姿勢愜意極了。沈雲濤則是坐在書桌上,腳踏著一把椅子,微傾著身,雙手捧著啤酒。
“很懷念你這間小屋啊,”趙言誠說。
“在國外我也很懷念。”
“如果我是你,情願一直住在這裏。”
“我也想,但是這裏離我上班的地方太遠。”沈雲濤說,“再說,很早以前我就明白,遲早得離開,總不能叫老婆孩子跟我擠在這麽個小房間裏。”
“所以,你很早以前就計劃著,要發奮學習,努力工作,買一套大房子好娶老婆生孩子?”趙言誠不無揶揄地說。
“每個人不都是?”沈雲濤說,“你現在也不是住著一套大房子?”
趙言誠的笑容斂住,喝了口酒便低著頭狀似凝思。過會兒他又說:“那套房子住著可不便宜,我是個茅草土牆屋也能住得下去的人,貴的房子住著真叫我覺得不合算。”
“你住得下去,未必淩筱就住得下去,她家雖然不是大富大貴,也是衣食無憂,沒吃過什麽苦頭的。”
“是啊,一個獨生女,怎麽能指望她跟著吃苦頭呢?”趙言誠無奈地笑了笑,“不過,話說回來,你們當初要是不分手,她才算是嫁對了人。”
“你又說這些讓人無法理解的話。”沈雲濤不悅地說,“不要拿這種事來開玩笑。”
“好好,我不說了!”趙言誠歉意地舉起啤酒罐,同他碰了一下。
“你為什麽還不去上班?”沈雲濤想起淩筱向他提起過這方麵的憂慮。
“每個人都要這樣審上一回,我還是照樣回答你:我不想去!”
“那你總得有點兒打算啊?”沈雲濤試圖與他好好溝通一次,“暫時休息是可以,不能一直不工作。你這麽大的人了,不用我告訴你不工作就沒飯吃的道理。”
趙言誠沒有正麵回答他的問題,隻說道:“人活著如果隻是為了吃飽飯那可容易多了。”
“人活著還要擔負很多責任。”
“你願意去擔負任何責任嗎?不管是不是你自己選擇的,”趙言誠忽然問,“一直擔負到人生盡頭,骨化成灰,入土為安才會解脫?”
“當然願意。”
“真是個好人!”趙言誠扯開嘴角笑道。
“比起你這個混蛋來,我的確是好很多。”沈雲濤也笑著說。
趙言誠從床上站起來,把空啤酒罐放在書桌上,然後帶著某種意義地用手輕拍沈雲濤的肩,“好人,記住你今天說的話,我得走了!”
“慢走,不送!”沈雲濤隨意地揮了揮手,仰頭喝下一大口啤酒。
夜裏下起了雪,從空中霏霏地往下落,這精致而華麗的城市像個臉上搽了粉的女人,穿戴得金光閃閃,扭擺腰肢迎接新年前的狂歡。
趙言誠和淩筱出門時已經下得很大,紛紛揚揚的,給夜色塗抹上淡淡的白。
他們開了一段路的車,又在一條寬闊無人的大馬路邊停車,在雪中步行。
“新的一年了!”淩筱把帽簷拉高了一點,抬頭笑著對趙言誠說。
“還差一個小時。”趙言誠回她一個溫柔的笑容。
“那麽斤斤計較幹什麽?”淩筱嗬出一口氣,“過半個小時應該就有人放新年的焰火了。”
“每年都如此,實在是沒什麽新鮮的。”趙言誠心不在焉地說,他微微仰頭看著高樓上的燈光,注意力卻並沒有聚集在那裏。
他們沉默地往前走了一段,趙言誠忽然轉頭問她:“冷不冷?”
淩筱點點頭,“手很冷,戴著手套還是被凍僵了。”
趙言誠停下步子,抽出揣在大衣裏手拉起她,替她脫下手套,輕柔地搓著那雙凍僵的手。他一邊搓著,一邊抬起眸子柔情地凝視她。
血液循環加速,掌心裏的小手慢慢有了溫度,他重新給她的一隻手戴上手套,握緊另一隻手揣進他溫暖的大衣口袋裏。
“現在不冷了吧?”他問。
淩筱搖搖頭,眼睛仍然一瞬不瞬地盯著他,她的心還浸潤在那體貼的嗬護裏感動不已。
趙言誠拉著她繼續往前走,“我讓你幸福嗎?”
“有幸福的時候,也有不幸福的時候。”淩筱小聲說。
“不幸福的時候占大多數吧?”
淩筱沉默。
“也許你會說,生活就是有很多不如意的事。”趙言誠接著說,“可我想,你跟著我也許是最不如意的,因為我自己就活得很不痛快,怎麽還能給你帶來快樂呢?”
“你為什麽活得不痛快?因為之前發生的事和媽媽過世?”
“不是,以前我也以為每個人都是像我這樣,對生活隻感到累贅和痛苦,可是——”趙言誠頓了頓說,“你相信這世上有斷了一條腿依然可以很快活的人嗎?我什麽都不缺,愛了你十幾年,最終你也嫁給我了,工作上我隻要努力一點,就可以得到優厚的回報,然而我還是不快活。”
“即使愛我,跟我一起生活也令你不快活嗎?”淩筱傷心地問。
“如果不考慮工作前途,物質享受和別人的目光,也許會很快活。”趙言誠麵容沉靜地望著飄落的雪花,“我們不是都經曆過了,我不但不能給你幸福,也不能令自己快活,對你,我一直很歉疚。我覺得結婚後,我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那個滿腹牢騷的人根本不是真正的自己。”
“我也覺得,就像一個怪物一樣。”淩筱斜挑著眉毛看著情緒低沉的他,忽然指著右邊說,“啊!那裏開始放焰火了。”
趙言誠順著她的手看去,後頸頓時一陣徹骨的冰冷,他冷得打了個激靈,手繞到頸後摸到一把雪,同時口袋裏被他握著的那隻手正在試圖抽出去,他反應極快地又抓回來握緊了,轉身瞪著大笑的淩筱,此時又一團冰冷的雪無情地砸到了他臉上。
“記不記得小時候你就這樣欺負我的。”淩筱大笑不止,說話也斷斷續續,“這下可算是報仇了。”
趙言誠抹淨臉上的雪,又開始清理頸後,他沒有一點要發怒的跡象,清理幹淨後,竟是將她的手又拉回來,像開始那樣搓熱了才重新戴上手套。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