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認冷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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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1/4)

作者:周梅森字數:10226更新時間:2023-09-28 12:57:00

    卜守茹不相信父親的世界會在短短十幾天裏垮掉。

    望著從江岸西碼頭到大觀道一路上連綿不絕的淒惶景致,卜守茹心如止水,不為所動。那份淒惶是慘白的,一場大雪覆蓋了石城,也遮掩了械鬥留下的一切痕跡。天色灰暗,像籠著一團僵死凝結的霧,使人憂鬱。

    卜守茹坐在小轎上,隨著轎杠有節奏的“吱呀”聲,木然前行,把父親的世界一點點拋在身後……

    時近黃昏,周遭靜靜的,絕少轎子行人的喧囂,亦無喇叭號子的聒噪,隻有身下一乘孤轎的顫聲,和轎夫巴慶達與仇三爺的喘息聲,再就是他們腳下皂靴踩在積雪上的嚓嚓聲了。

    天是很冷的,巴慶達和仇三爺直流清鼻涕,腦後的辮梢上結著冰,抬轎時都袖著手。卜守茹卻沒覺著冷,穿著身綠緞薄襖,披了條猩紅鬥篷,極端莊地坐在轎上,臉色如同積雪一般蒼白。

    景觀大改,父親的世界已經傾覆。

    那門庭若市的三十六家轎號,現如今無一例外全被查封。

    蓋著官府朱印的封條交叉貼在合嚴或未合嚴的門板上,令人心悸。

    一麵麵惹眼的招旗全不見了,不知是轎號裏的管事敗逃時摘走了,還是被官府的人掠去了。有幾麵招旗又不知因啥落在了狹窄的街麵上,被行人的腳步踩進了積雪裏,凍得梆硬,想扯都扯不下來……

    卜守茹不願相信這一切。

    她分明記得,父親的轎行不久前還是城中一景。

    那時,從江岸西碼頭到大觀道,整整半座城池的街麵都是父親的地盤。

    父親常穿著團龍黑綢長衫,把一條又黑又亮的大辮子盤在頭頂,神像也似的坐在城中大觀道旁的獨香亭茶樓上,手托油光光的紫砂壺,向西眺望,在心裏默默把玩自己的成功。

    那時的父親是傲氣的,幾乎從不用正眼瞧她,她不是男孩,不能承繼父親苦心創出的世界。在父親眼裏,她是個遲早要嫁出去的賠錢貨,而父親是從不願賠錢的,他隻要賺錢,賺更多的錢,置更多的轎子,設更多的轎號,借以成就一輪又一輪瘋狂的擴張。

    在卜守茹的記憶中,父親從未有過慈祥的麵孔,她從兒時到如今的所有歡笑,都來自巴慶達,她的巴哥哥,沒有一點一滴是來自父親。父親甚至從未抱過她,從未親過她。就是在母親死後,她到城裏來的最初的日子裏,父親也沒親過她。

    親她,抱她的都是巴哥哥,她是在巴哥哥的懷裏和肩上長大的。

    有一陣子,父親甚至完全把她忘了,任由她在轎行裏自生自滅。

    父親把全部生命都押到轎子上,這個原本一文不名的鄉巴佬從未想到過自己會敗,且會敗得這麽慘……

    孤轎順大觀道緩緩行進,飄乎於半空中的卜守茹,近乎麻木地巡視著自己鄉巴佬父親的全部失敗,心中怪空落的。

    這份空落中可有父女親情?有幾多父女親情?直到卜守茹從卜姑娘成了卜姑奶奶,仍是說不清的。

    沿途還能看到許多被砸爛的轎子。

    各式各樣的破轎歪倒在路旁的積雪裏,像一堆堆棄物,全無了轎子的模樣。

    最慘的是獨香亭茶樓旁的獨香號,幾十乘花轎、差轎是被一把火燒掉的,燒得不徹底,許多轎子的殘框依然挺立著,連日大雪都沒能遮嚴那刺目的焦黑。轎號的門臉被火燒去了半邊,兩扇已不成其為門的門上也貼著官府的封條,封條旁還有一張緝拿革命黨的官府告示。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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