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認冷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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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畫骨香·下》(3)(1/5)

作者:蘇訣字數:48392更新時間:2023-09-28 20:04:18

    繁華笙歌落

    人間三月,街道上還紛紛揚揚地飄著楊花,一行華貴的輦車停在了燕雀樓門口。

    燕雀樓是楚國最有名的青樓,說它有名倒不是因為它的規格多麽宏大,而是有著天下第一美人頭銜的緋悠閑以一文錢的價格將自己賣進了燕雀樓中。

    緋悠閑到底有多美,見過她的人都會對此保持沉默,因為對他們而言,世間再好的語言,用來形容她的冷豔都算是褻瀆。還有傳聞說,向來蠻橫貪色、飛揚跋扈的王司徒家的公子曾經帶著一群人闖進燕雀樓中,想要仗著自家老爹的勢力強搶美人入府,但是在見到緋悠閑之後,又老老實實、呆呆傻傻地回去了。

    自此之後,這位王司徒家的公子便每日守在燕雀樓中,不砸東西不罵人,隻是靜靜地坐在角落裏,隻求能再見緋悠閑一麵。後來曾有人好奇問過這位紈絝貴公子,當初為什麽沒有把緋悠閑搶入府中,王大公子將那人毒打了一頓,隻丟下了一句:“這樣的美人,豈是我們這等俗人所能染指的?”

    緋悠閑是大家的,這件事是整個楚國都心照不宣的,於是這位絕世風華的美人,被人們眾星拱月捧在燕雀樓裏,就連萬人之上的楚王,都不敢對她亂動什麽心思。

    做美人做到盡人皆知也就夠了,倘若能達到隻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的地步,那麽這個美人當真是舉世無雙、冠絕天下了。

    於是這天,楚王的第三個兒子公子湛特意駕臨燕雀樓,打算尋機會一睹美人的風采。

    燕雀樓中,小廝事先鋪好了紅毯,眾人恭恭敬敬地跪在兩邊,公子湛下了馬車後,搖著扇子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護衛皆跟在他的身後,寸步不離地守著他,而他的旁邊還另有一個人,神情淡然,走路的姿勢不卑不亢,衣著打扮倒也算得上華美。

    “子羨,今日本公子帶你去見一見,什麽才是真正的美人!”公子湛在前頭笑得滿麵春風,緩緩合上了折扇,拿在手中輕敲了兩下,側首對他旁邊的沈闕道。

    子羨,即沈闕的表字,楚國人都知道,公子湛的性情向來不拘小節、豪爽大方,是以連這位齊國來的質子都能成為他的入幕好友,兩個人經常結伴遊玩,可稱得上是形影不離,相互之間更是以表字相稱,如此不避異國之嫌,也不怕在朝堂上惹人非議。

    沈闕一襲素色的衣衫,衣襟處繡著銀線的麒麟,淡黃外袍的腰間橫著一塊美玉,舉止間帶著王室的氣質與風範,模樣亦是風流絕豔,儒雅非凡,此刻聽到公子湛近於放肆無禮的話,他隻是淡淡地笑了笑,不動聲色地撇了撇嘴,對這位好友頗有些無可奈何的意味。

    五年前楚國與齊國大戰,齊國戰敗,作為齊國國君的小兒子沈闕被送到楚國當質子,原以為淒風苦雨,歸鄉之日遙遙無期,沒想到卻在這裏認識了公子湛,也因為公子湛的多加照拂,他在楚國的生活並沒有太艱難,隻是每當回想起故土時,難免會有些許思鄉的情緒。

    公子湛向來喜好結交朋友,今日好不容易出來遊玩,自然要叫上一大幫人來吃喝玩樂,那些人大多是國都大臣富商家的公子,一聽說公子湛在燕雀樓設宴,早就三五成群地趕來了,嬉笑怒罵玩鬧之時,見到公子湛和沈闕走過來,均起身走到酒案邊施禮。

    公子湛笑嘻嘻地擺手,讓他們隨意落座,自己撩袍邁步走到首座上先喝了一杯水酒,而沈闕則坐在他右手邊的酒案旁,注視著眼前的這一番繁花似錦,不由得想起了昔日齊國的王宮,淡然的笑意中隱約流露出落寞的傷情。

    這是一個寬闊的場地,楚國的達官貴人們多會在此舉辦宴會,裝飾奢華典雅,地麵皆由梨花木鋪就,中央建有一座歌舞高台,從高台上方引出十幾道軟錦紅綾,場地周圍栽植著數株杏花,微風拂來,皎白的落花飄零滿地,竟連風中都氤氳著淡淡的清香氣息。

    良辰兼具美景,賞心亦能悅目,眾人聚在一起吟詩作賦,推杯把盞之間時光過得倒是挺快,眼見著太陽西垂,天色逐漸陰暗了下來,燕雀樓中轉眼掌起了大紅的燈籠,昏暗的光線中,十幾個身姿優美的舞姬身著盛裝,纖纖玉手提著精致的宮燈,結隊登台為眾人獻舞,美人如花,舞若朝陽,在靜謐的夜色中更是平添了幾分情調。

    公子湛早就有些醉意,笑吟吟地望著台上的舞姬,笑容燦爛如花,眸中卻依舊冷靜分明,而沈闕僅是抿了幾杯清酒,漫不經心地朝著台上掃了幾眼,亦是沒有多少興致,他們兩個均是出身王族,從小見過的美人千千萬,青樓的這些貨色,自然是看不上的。

    倒是那些大臣富商家的公子,酒過三巡,言行之中未免會有些冒失,不時拍案大笑,扯著嗓子叫嚷著,也不怕衝撞公子湛的大駕,還有人晃晃悠悠地拎著酒壺,在酒案之間穿梭遊走,與同伴推杯把盞的同時,眼睛迷離地望著台上,連手裏的酒傾灑出來都不知道。

    一舞之後,舞姬們紛紛退下了高台,配樂的琴弦陡然轉折,回蕩在夜空中竟有些傲骨錚錚的寒意,公子湛不由得顫了一下,昏沉的頭腦頓時清醒了大半,那些醉酒的人也都安靜下來,不約而同地望向了不遠處的閣樓中,那裏似乎有什麽值得期待的事物吸引著他們的心神。

    杏花依舊紛紛揚揚地飄蕩著,一個女子從閣樓中翩然躍出,輕盈的腳尖踏花而來,衣帶翻飛,恍若九天的神女緩緩墜落在高台之上,她身著一襲銀灰的衣裙,柔美的身姿立在台上,淡然的目光掃過台下的眾人,銀白的發絲隨風紛飛,襯著絕世冷豔的容顏,像是這世間最華貴優雅的風景。

    很快,她的視線就定在了不遠處的沈闕身上,被這個人周身月白風輕的寧和之氣吸引,不由得對他多看了幾眼,越看就越覺得有趣,連望著人家的目光都熱切了許多,她從未見過如此純淨的魂魄,無欲無求、無悲無喜,像是冰雪一樣無瑕,甚至魂力上都隱約泛著寧和的白光。

    對於妖怪而言,人類的魂魄便是他們夢寐以求的盛宴,越是純淨,對他們的誘惑力就越大,此番見到沈闕,就連緋悠閑這樣強大的妖怪,都不由得心中一動。

    在一陣驚呼聲中,緋悠閑縱身飛起,翩然落在了沈闕的酒案之上,以一種優雅絕豔的姿勢半跪著,偏過頭居高臨下地注視著沈闕,身體微微向前傾著,微涼的手指挑起了他的下頜,冰涼的笑意裏似是開玩笑般,不緊不慢地問道:“這位公子,賣身嗎?”

    她的話一說出,周圍的貴公子們都跟著笑了起來,甚至還有人高喊道:“齊國世子可不是你能買得起的,若是姑娘想要的話,在下倒是願意把自己交給你。”

    周圍的異動,緋悠閑恍若未聞,目光靜靜地注視著沈闕,好像這世間隻有他一人能入得了她的眼,語氣有些清冷:“我想和你單獨在一起,可以嗎?”

    沈闕望著她的容顏,一時間有些愣神,遲疑了一會兒,緩緩地點了點頭。

    得到他的回答,緋悠閑笑了,冰冷的容顏綻放在夜色裏,像是清麗的雪蓮花,她從酒案上走下來,白皙柔美的手指緩緩覆住了沈闕的手,不緊不慢地走在前方帶路,深情款款地回眸,一路牽著他朝閣樓走了過去。

    那些貴公子被眼前這一幕驚住,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就連酒勁都清醒了不少,目瞪口呆地望著那對離開的身影,迷離的腦海中還回蕩著方才見到的倩影,良久才有人失聲道:“方才那位……莫不就是緋悠閑吧?”

    一經提醒,大家終於恍悟過來,再看沈闕和緋悠閑,他們早已經走進了閣樓,哪裏還能見到美人的身影?天下聞名的大美人就這樣生生錯過,許多人都在唉聲歎氣,惋惜不已,一邊為自己可惜,一邊又在豔羨沈闕的好福氣。

    公子湛倒是不甚在意,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閣樓,他單手撐著下頜,懶洋洋地打了一個嗬欠,折扇不緊不慢地輕搖著,幽幽地說了一句:“子羨還真是有豔福呢!”

    此時的高閣之內,緋悠閑牽著沈闕一路走到了木桌前,深情款款,溫存迷醉的氣息回蕩在黑暗中,她按著他的肩膀,推著他坐了下來,冰涼的手指緩緩覆上了他的側臉,唇邊不動聲色地勾起危險的弧度,望著沈闕純淨完美的魂魄,盡是熱切的貪婪。

    然而,麵對美人的投懷送抱,沈闕卻沒那麽懂得情調,他慌忙退後站了起來,神情之間亦是不知所措的局促。

    緋悠閑蹙了蹙眉,清冷的目光看向了他:“你難道不喜歡我?”

    沈闕向她深深地作了一個揖,老老實實地答:“聖人有言,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姑娘容貌出眾,實在是世間罕見,但在下對姑娘絕無冒犯之意。”

    這些話說得甚是書生氣,緋悠閑不由得被他勾起了些許興趣,偏著頭注視著他,挑眉道:“那你隨我來做什麽?”

    沈闕又向她施了一禮,神情間當真沒有半點非分之想:“方才在下的朋友出言唐突了姑娘,沈闕在此向姑娘賠禮致歉,還請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緋悠閑一愣,回想起方才的情景,不由得心中暖了一下,她的目光靜靜地打量著沈闕,良久才道:“你叫沈闕?”

    沈闕又向她施了一禮,不緊不慢地答:“是。”

    望著他嚴謹謙恭的模樣,緋悠閑不由得笑了,她轉身坐在木桌旁,眸光瀲灩地望著他:“你這書呆子好生無趣,這樣來來回回地施禮,不會覺得累嗎?”

    沈闕剛要施禮的動作一卡,不由得也跟著笑了,點頭附和道:“姑娘說得是。”

    緋悠閑懶洋洋地撐著下巴,看著他問道:“楚國尚武,我見過的人大都豪爽,可是你看起來不像是楚國人。”

    沈闕又點頭,緩緩道:“姑娘猜得不錯,在下來自齊國。”

    緋悠閑經過這麽一點撥,這才想起了方才某位混賬的話,眼前這個人是齊國送到楚國的質子,說難聽點,就是齊國押在楚國的人質,沒人管,沒人問,也沒有多少地位和自由,若是日後兩國之間出了任何的問題,第一個便是拿他開刀。

    想到這裏,緋悠閑對這個人竟生出隱隱的同情來,她用淡淡的語氣問道:“你為什麽而來?”

    沈闕為難了一下,齊國和楚國的那一戰,世上恐怕沒有人不知道,他來楚國當質子這件事,恐怕也沒幾個人不知道,不過他一向溫潤如玉好脾氣,用清淺的聲音答道:“五年前,齊國在與楚國的大戰中落敗,按照兩國的約定,齊國是要送一位質子來楚國的。”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沒有絲毫的怨恨和不滿,像是尋常的談話一般,緋悠閑不由得皺起了眉,連聲音都陰寒了不少:“我的意思是,為什麽是你?”

    沈闕會意,緩緩地笑了:“這個啊,王兄要輔助父王處理政務,王弟尚且年幼,所以隻剩下我了。”

    聽到他的話,緋悠閑一陣沉默,她在人間流浪的時間不長,但也知道齊王總共有八個兒子,符合條件的也絕非沈闕一人,大致是齊王覺得這個兒子的性格太懦弱善良了一點,即使留在國內也沒有什麽用處,便索性把他打發到楚國來了吧。

    再看沈闕,一臉雲淡風輕的樣子,似乎並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隻有靈魂如此純淨之人,才能做到這般開懷和大度,可惜他的良善生在了權力傾軋的王室,就變成了他悲哀人生的根源。

    緋悠閑靜靜地注視著他,漸漸地,想要吃掉他靈魂的心思也不見了,良久之後,才輕著語氣問了一句:“你不會想家嗎?”

    沈闕一怔,他的眉目中隱約有些黯然,五年前,他獨身離開故土,來到了舉目無親的楚國,當質子的日子不好過,作為齊國的質子更加不好過,因為齊楚之戰,楚國損失了數萬的兵將,由此可見楚國人有多麽痛恨齊國了,若不是有公子湛在,他早就已經死了。

    明知自己僅是齊國送到楚國的贖罪者,他的心中並無任何怨言,隻是五年未曾回到故國了,不知道國都的楊花是不是開得像楚國這樣好,不知道父王母後和王兄王弟們,有沒有像他心心念念地牽掛著他們一樣,偶爾也會想起他。

    沈闕搖了搖頭,語氣淡淡道:“還有十年,我就可以回家了。”

    緋悠閑緩緩蹙起了眉,望著眼前這個純潔善良的人,竟會生出憐憫和不忍,十年,對於妖怪而言,不過彈指一揮間,可是人的一生,匆匆忙忙,恍若蜉蝣般朝夕漸淺,又有多少個十年呢?

    她細不可聞地哼了一聲,似乎在嘲笑,又似乎在悲哀:“你可以走了。”

    沈闕哎了一聲,向緋悠閑施了一禮:“姑娘保重。”

    他走出了幾步,又頓了下來,緩緩轉過了身,遲疑地問道:“姑娘為何要留在此處?”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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