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便在路邊的二十四小時便利店買了兩包國民香煙,點上一支深吸,不慍不火的味道頓時充斥滿腔,沒有什麽強烈的刺激感,隻是有些輕微的眩暈,但頭腦卻陡然在瞬間清醒起來。
一氧化碳和尼古丁中毒所帶來的暫時假象啊。
所以這東西平常時她從來不碰。
少不更事時,什麽都要贏,覺得男人吞雲吐霧看起來很酷,有種大權在握從容不迫的睥睨之感,於是偷偷摸摸也非要學會不可,逼著陸弘去給自己買煙,然後嗆了個涕泗橫流。
後來終於長大了,才察覺幼時可笑。
明知是虛幻還要撲上去,那是笨蛋才會做的事。
可是,偶爾也有些時候,人就是無法自控的,想要做個笨蛋吧。
謝華年一根接一根地把整包煙抽了個精光,開著車在已然空落的蕭條街道上漫無目的地亂轉。
之前的情景依然鮮明在腦海裏。
出去一趟又回來後,程錦對她說:“剛才我好像看見沈弦了。”
老實講,聽到時她很吃了一驚。
忽然之間,心情莫名複雜。
該怎麽說呢……不過是碰巧撞見在同一家餐廳而已,並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但就是,十分古怪的心虛氣短,想要回避。
程錦似乎不太確定,習慣性地捏著他的耳垂,“應該沒看錯。就是那個沒事老戴著一副沒鏡片兒的眼鏡框裝瞎的家夥。”
這說法立刻讓謝華年笑出聲來。
這是沈弦廣為人知的“老毛病”。
大約是高中的時候,有一天沈弦忽然帶著隻眼鏡框來找謝華年,嚇了謝大小姐好大一跳,還以為那家夥的眼睛出了什麽毛病。結果,卻被興奮地問了:“怎麽樣?我戴這種眼鏡框是不是很帥?你有沒有覺得我又更帥了?”
啊,這個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欠揍的家夥呢……
為了裝帥跑去戴個眼鏡框,這種事他竟然真的好意思說出來啊?!
後來謝華年曾經無數次嫌棄過沈弦那些各式各樣的鏡框架,每一次沈弦都嘻嘻哈哈地說:“這玩意兒不就跟領帶、手表是一回事嗎?你看,你每天都打扮得那麽漂亮,站在你身邊的我如果不打扮得帥一點豈不是很給你丟臉?”
大小姐認真的想了一下,雖然這話聽起來好像哪裏不太對,但是又無法反駁的樣子,便也就隨他去了。
久而久之,“神仙的眼鏡框”就出了名,反而比本體更人盡皆知了。
喜歡拿“眼鏡框”指代沈弦的,程錦不是第一個,更不是唯一一個。
謝華年一直覺得這幫人不是懶就是瞎。沈弦那麽鮮明的一個人,擁有獨特的風格和氣質,以至於她經常隨便掃一眼也能夠很輕易地將他從人群裏區分出來,為什麽這些人的重點卻隻放在那支騷包的眼鏡框上?謝大小姐怎麽可能讓一個存在感還不如眼鏡框的家夥在身邊一待那麽多年。會說這種話的家夥根本不懂,沈弦有多特別。
“總之就是他啦,帶著個成熟美女,手挽著手,看起來很親密的樣子。”程錦托著下巴,麵無表情地陳述。
“……那家夥身邊的女人從來沒斷過啊。”
倒也是,這家餐廳的確是約會的好去處,尤其沈弦那家夥很喜歡日本菜吧。
“是嗎。”當時,程錦漫不經心地聽著,一副隨口提起並不在意的模樣,安靜了好一會兒,然後,淡淡地問:“那麽,華年你呢?現在……沒有戀愛對象嗎?這麽晚了還被我叫出來,沒關係嗎?”
瞬間,謝華年整個人都愣住了。
思維中斷三秒。
原來是這樣,兜了這麽大一個圈子,隻是為了問這個。
“沒有。”有那麽一瞬間,謝華年甚至覺得火大。
這麽顯而易見的事情需要如此大費周章地探究嗎?
如果不是這樣,怎麽可能還獨自來見你。
還是說,其實“問”也根本不是你真正的目的。
嗬,人這種東西果然就是這樣,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但程錦隻是“哦”的應了一聲,就又沉默下來。
氣氛驟然陷入微妙的僵冷。
“哦”算什麽反應?
謝華年開始感到焦躁。
盡管心裏清楚明白,誰先認真在意誰就輸了,仍然是無法自控地被牽著走。
時間分秒流逝,靜得恍惚可以聽見滴答作響。
不知許久,程錦才又輕聲說道:“剛才你說已經吃過晚餐了,我還在想,是不是已經有人會給你做晚餐了……這樣。”
他垂著眼簾,纖長卷翹的睫毛輕微抖動著,遮蔽了烏黑眸中流動的光華。
“我呢,現在也是。單身中。不過——”他忽然停頓了一下,下意識地又去輕扯耳垂,“有人和我約好,假如十年之後我們都還是沒有找到對的那個人的話,就在一起湊合湊合好了。”
“誰啊?會和你玩這種不靠譜的‘約定’,多半是王不理那個丫頭吧。”謝華年明顯嗤笑一聲。
王不理,是程錦的師妹,從中學到大學都是,同時,也是謝華年世交的“閨蜜”王不愛的妹妹。
相較於王不理這個不僅能折騰還盡瞎折騰的萬年蘿莉,硬要謝大小姐說的話,她還是跟王姐姐王不愛合得來些——真的是相對來說的。
對於王不理,謝華年有三個認知:
其一、王不理討厭她,要說原因,大概就因為她是謝家的嫡長孫女吧;
其二、王不理喜歡程錦;
其三、王不理……好像還沒有發現自己喜歡程錦這件事。
而謝華年對王不理本人,真的並沒有什麽特別的想法。
除了每一次程錦刻意提起王不理的時候。
比如現在。
這個分手多年,久別重逢的現在,程錦又一次用這種含混不清的語氣、曖昧不明的措辭,“刻意”在她麵前,提起了王不理。
啊,還是那種備胎專用的可笑約定啊。
無論看起來再怎麽從容,沒人跟你說過你一緊張就拚命捏自己的耳垂放不開手嗎?
“我就算不找男人晚餐也不用自己做啊。”
謝華年看定了程錦,毫不懷疑自己當時從神態到語調都寫滿“刻薄”兩個字。
兩人之間再次沉悶下來。
接下來還說過些什麽無關緊要的,幾乎都已記不得了。謝華年隻知道自己一直在克製著,反複壓抑想把那個瘦高的身子掀在牆角惡聲質問的衝動。
事到如今還要忽然出現,漫無邊際地說著撩人話語,你到底是又想來幹什麽呢?
是傳達神的審判,還是施行另一次詭詐偷竊,又或者,你根本已徹底成為了拿著雙蛇杖的亡靈引路人?
是嗎,所以你隻是來接我下地獄的嗎?
那不如就直截了當來個痛快吧。
將程錦送回住處,站在樓下說著“今天很累了吧,早點休息。有什麽需要幫忙的,電話我就好”之類的道別,謝大小姐赫然發現,自己終於也已經徹底變成了虛偽的成年人。如果是從前的自己,絕不可能忍得了這麽久,還要裝作沒事人一樣客氣應酬。
但程錦卻笑著對她說:“你還是和從前一樣呢,一點都沒變。比起我,果然反而是你比較紳士啊。”
“你是會半夜邀我進屋去喝一杯的人嗎?”
被刺痛到忍無可忍,便說了挑釁的話。
程錦隻是安靜地回看著她,良久,淺聲輕笑:“說的也是啊……那,晚安。”
她靠在車門上,看著那個瘦削背影消失在燈火闌珊處,轉身在拉開車門時低聲咒罵自己。
不爽。
簡直不爽到極點。
尤其是對自己這種堪稱明知故犯的情緒反應。
這樣根本就是……又讓對方正中下懷了嘛……
明明早就看得清楚透徹,早就下了決心,臨到這種時候,又好了傷疤忘了疼地一頭撞回原地。
然而,惱恨地卻隻是自己。
對程錦,哪怕當是時再怎麽氣得想要動手,總是轉身就又消解了。恨不起來。
習慣了被尊崇的自己,竟然也能如此沒出息,簡直就像著魔。
被偷走了牛的阿波羅,隻是聽到赫爾墨斯的琴聲,看見他坐在山石上彈琴的樣子,就把什麽都忘幹淨了,心甘情願地不計前嫌重歸於好。
那是藏在美妙琴聲下的魔咒,是純白無暇的罌粟花。
徑直離開繁華城市,放肆地在遠郊夜晚的空曠車道上大開著車窗飆到二百碼,心情複雜到隻想要苦笑。
無法描述,更找不到出口。
這種時候,是該向能一起喝酒胡鬧抱怨吐槽的家夥大發一通牢騷,然後倒頭忘個幹淨吧。
習慣性的掏出手機,調出電話簿,尋找那張名卡。
S——X——
忽然,觸摸屏上滑動的指尖輕顫一滯。
那家夥……這會兒大概和女人在一起啊……
算了。
夜晚的街道縱橫相連,在濃黑中綿延伸展,沒有盡頭。
謝華年呆了一瞬,默默打開轉接靜音,把手機徹底扔在後座上,撕開了第二包香煙。
塵封的記憶並不想被攪擾,卻還是就這樣,無可挽回地裸露了缺口。
真正認識程錦是大學以後的事。
雖然之前似乎也曾在漫展之類的事上打過些許交道,但從沒把這個人放在心上過,直到在C大再次相遇,不知為什麽,距離驟然就拉近了。
知道程錦也在C大純屬意外,隻是英國同學很興奮地跑來告訴她,有個亞裔小帥哥在教堂門口給人畫漫畫人像,畫得特別有趣。於是謝大小姐好奇去看了一眼,正看見那個瘦削的家夥輕鬆捏著畫筆,兩三下把高大的黑人同學畫得無比呆萌。
就是那一刻,“這家夥還不賴嘛”這樣的想法由衷的冒了出來。也就是從那一刻開始,謝華年的眼睛裏,才終於烙下了程錦的身影。
然而,第一次的“交鋒”真可謂相當挫敗。
原本大小姐也並沒有打算怎樣,隻是在收集“美好事物”的興趣的驅使下上前去打了個招呼。可那個名叫程錦的“美好事物”卻像沒看見她一樣,拎起包就走了,扔下一句“並沒有想遇上你這號人”,簡直是在大庭廣眾之下踐踏大小姐金光閃閃的臉麵……
那一年謝大小姐十九歲未滿,從來沒有這樣被人不當回事過,當場震驚到石化,差點憤而掀了教堂尖頂上的十字架。
好在世家大小姐的涵養還是相當好。謝大小姐咬牙切齒地對自己說算了,不懂得欣賞本大小姐其實是那家夥的損失啊,然後決定,把這個叫作程錦的家夥重新扔回路人甲乙丙丁的行列忘掉就好了。
如果從那以後再不相遇,或許她也就真的忘掉了,那麽,之後的一切事情都會不同。
但沒有想到,C大這麽大,大到校舍可以分散在整座城的南北兩端,他們偏偏還是要再撞到一起。
大小姐雖然是大小姐,但並不是凡事都非得砸錢顯擺的暴發戶,買艘遊艇周末在海上兜風散心外加隨身攜帶禦用廚師班隨時供應各種餐點這種騷包事她固然做得出,走在路上乏了渴了隨便撿個路邊咖啡館進去坐坐也是稀鬆平常。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