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抱臂靠在沙發裏,頗有幾分示威之意地看著正對麵的王不愛,挑起眉梢。
“這世上不是隻有你們會做調查的。我知道你們最擅長法庭見了,隻要上了你們的主場,死的都能給你們說成活的。但是我比你們了解媒體,比你們了解網絡,還有張著血盆大口等著生吞活剝的所謂‘大眾’。”
她說到此處便頓下來,似乎正刻意等著回應。
王不愛也抱臂靠在沙發裏盯住與自己正麵相對的紅衣女人,嘴角依舊噙著笑,但什麽也不說。
蕭子棋倒也並不執著於讓對方開口。她隻等了一會兒,便又掛著笑懶懶繼續說下去。
“窮苦小販砸鍋賣鐵欠債數十萬好不容易為妻子湊足醫藥費,妻子卻疑似因醫療事故依然不治身亡,小販向醫院討要說法,反而被醫院聯合富商權貴送進監獄,這樣的故事,你們以為‘大眾’真的會‘喜聞樂見’嗎?富二代欺騙利用剛入行不久的小記者,害得小記者丟了飯碗流離失所還嫌不夠,竟然勾結司法把小記者告上法庭,這樣的故事,你們以為‘輿論’到底會站在誰那一邊啊?你們怎麽那麽肯定法官不會向‘民意’屈服?你們當律師的,輿論倒逼司法的案例還見得少嗎?到那時候,別說沈弦被捅了三刀,就算他已經被捅死了,也隻會有無數人狀若狂歡地高叫‘殺得好’啊。畢竟什麽‘醫生’、‘律師’、‘有錢人’啊……對嗜血的‘大眾’來說,你們的存在本身就是罪啊。”她很是惋惜地歎了一口氣,仿佛已經看見了沈弦死不瞑目的慘景。
王不愛一手托著下巴,若有所思地盯住蕭子棋形狀完美的紅唇,良久長歎一口氣。
“我讀書的時候曾經覺得律師不追求真相和正義是一件很扯的事,萬萬沒想到今天竟然是被應該高喊‘追問真相是新聞的自由’的記者大人教育了——真相和正義根本一錢不值。”
“對啊,就是一錢不值啊。”蕭子棋聳聳肩,一撩垂落肩頭的長發,“什麽‘真相’啊‘正義’啊,那些舉著大旗喊打喊殺的人想要的隻是發泄情緒而已,如果你的‘真相’和‘正義’不能滿足他們的需求,他們可是真會扔石頭砸死你的。這樣的‘大眾’,你到底想讓他們看見怎樣的‘真相’和‘正義’呢?明明是一群自願活在重重疊疊的假象之中,也隻有這樣才能活下去的家夥。”
“虛空之虛空,凡事皆是虛空。果然,太陽底下並無鮮事呢。”王不愛神色曖昧地眯起眼,看了一眼身邊仍保持著那張波瀾不驚麵癱臉的男友,笑著說:“不過,我其實沒什麽所謂。對我來說,問題一向可以很簡單——讓該付出代價的付出代價不就好了?無論哪種代價。”
“我當然不是說某些人不該付出代價。”蕭子棋立刻扯起唇角,“但這件事到底該怎麽處置——”她說著再次將目光轉向持續沉默的謝華年。
謝華年略怔了一瞬才反應過來蕭子棋是在等她的決斷。
心裏其實是抵觸的。有許多厭倦,還有本能的排斥。
如果有的選,謝華年是不想和蕭子棋打交道的。雖然並不是因為討厭,而是因為危險。
的確一切不可控製的都是危險的,愈是鮮豔,往往愈凶猛,甚至劇毒其中,稍有不慎便會被吞噬殆盡。
尤其是蕭子棋這樣的女人,美麗又危險,總讓人忍不住被吸引,又忍不住脊背發涼。
“你來管這個閑事是為什麽呢?為了沈弦?還是說……另有所圖?”謝華年沉思片刻,平靜開口。
“都有吧。這麽好的‘素材’我為什麽要錯過?難道你們以為我真的喜歡每天挖名人陰私耍寶混日子嗎?”蕭子棋應得不假思索,“再說,無論是看在過去的‘交情’,還是沈樂的麵子,我也沒有殘忍到就不管那小子死活的地步啊。畢竟一日夫妻百日恩呢。”
她語聲極為輕快,似隻是在說笑,眼中閃動的光華卻愈發明亮精盛。
“其實,以我的履曆和能力,有‘主顧’找到我,讓我來處理這件事也不奇怪啊。畢竟,日後要上法庭了,王律師和顧律師也是沒法繞開我的,不是嗎?”她起身繞到謝華年身邊,湊近到耳畔,用隻有彼此能夠聽清的語聲含笑訴說。
啊,原來是這樣。
原來是爺爺。
不,應該說,果然不愧是爺爺呢。
心底驟然縮緊,仿佛被鑿開了一個缺口,不知什麽滋味。
大約是可笑的自尊心作祟吧。
謝華年深深吐息,按住已然陣陣生疼的太陽穴。
“沈弦和朱小姐之間的事就到此為止。欠債還錢,也算天經地義。除此以外的,你們愛怎麽辦怎麽辦吧,隻要別把我們再扯進去。”
“如您所願,盡力效勞。”
蕭子棋反而笑得越發迷人起來。她從容拎起手包,紅裙似火身姿搖曳地走到門口,又在推開門時笑著回過頭,意味深長地望向仍然坐著沒動的王不愛,“二位不請我吃個飯嗎?我覺得這事兒,咱們應該還有不少可以聊吧。”
一瞬間,王不愛唇角掛著的笑也悄無聲息地暈染開來。她探尋地看了謝華年一眼,伸手輕輕按住好友肩膀。
謝華年放棄掙紮地撐住額頭,揮了揮手。
送走蕭子棋和王不愛他們以後,謝華年獨自在等候室裏靜了許久。
心裏始終有種霧蒙蒙的感覺,難以描述。
大約是混沌。大約是還沒從震驚發懵的狀態中完全複原。
她其實不太確定自己究竟在想什麽。
有一點愧疚,想說如果自己當初不要把沈弦逼到那樣的境地,今日種種或許便不會發生。
更多的還是困惑。
她忽然覺得自己並不是很懂,也不並想懂事情為什麽會一步步發展成這樣。
人類實在是難以揣摩的存在。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