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暮夏靠近車子,車子裏的人頭枕著方向盤,許是察覺到沈暮夏靠近了,原本一動不動的身體微微震了兩下。
“要見你一麵,真的很難啊。”車子裏的人似乎很疲憊,說話的聲音也帶著一絲倦怠,“他把你藏得還真是好。”
說完,那人打開車門,從車子裏走了出來。
沈暮夏的眼睛一下子就睜大了,還真是他,是尤莫平。
“暮夏,你還好嗎?”
時隔四個月,他再次出現了。
沈暮夏死死地盯著他,想從他的臉上看出一絲破綻。
“怎麽,我臉上有髒東西嗎?”尤莫平笑著摸了下自己的臉,他還是那般雲淡風輕的樣子,一絲一毫理虧羞愧的表情都沒有。
“餓了嗎?新開了一家川菜館,我帶你去吃吧。”他提議道。
沈暮夏別過頭,她真不想看到他的臉:“你來做什麽?看看我還有沒有利用價值?”
尤莫平仿佛沒聽到她的話,自顧自地說開了:“家裏的薔薇最近都長新葉子了,我答應過你的,等你腿好了就給你紮個秋千架子,現在已經紮好了。還有你上次打壞的骨瓷杯,我找人補好了,你要不要回去看看?”
尤莫平說這話的時候,表情竟然有些悲傷。
沈暮夏卻假裝什麽都沒有看到,想都不想地答道:“不去。”
兩人僵持著。
春夏之交的天氣,綠蔭漸濃,暑氣微微升騰,約莫是午飯的時間了,小區裏的人都回了自家,尤莫平的眉頭微微皺了一下:“這幾個月,我一直在想,如果我不是那麽恨蔣鶴,那麽現在的我和你,是不是會不一樣?”
尤莫平望向沈暮夏的表情極為真誠,這不像他說的話,沈暮夏認識的那個尤莫平,心誌堅定,沒有如果,更不會有疑惑。
“你想說什麽?”
她是恨他的,想過用最惡毒的語言去咒罵他,可等真見了他,他就這樣直挺挺地站在自己麵前的時候,她卻覺得一切都沒有了意義。
還有什麽用?難道自己跟他多幾番唇舌較量,一飛就能活過來?
尤莫平卻不知道沈暮夏心中有了這番思量,仍舊波瀾不驚地說著或許是他醞釀已久的話:“蔣家是我家的世交,蔣鶴和我爸的關係一直很好,一直到我爸去世,家道中落,他收養我的時候,我都還一直這麽覺得。可後來,我長大了一些,手頭有了一些自己的力量時,我慢慢地發現,從前那些事原來並沒有那麽簡單。他表麵上看著是個正經商人,可商家的大權從來不在他手裏,為權,也為錢,他走私高價藥,到了後來,又開始做黑市的器官買賣。
“他讓我讀了醫學院,整整十二年我起早貪黑勤奮苦讀,不是沒有想過要報他的養育之恩,可到了最後,他卻逼著我走上手術台,取走那些年輕人的腎!你能想象那些人嗎,年紀輕輕,因為無知和貪欲,為了幾萬塊錢就可以爬到手術台上任人宰割。”尤莫平的臉上出現了一絲憤怒的波瀾,但隨即便消失了。
“當然,我告訴你這些並不是為了讓你知道他有多該死,或者我做的事多正義,事實上,我和他都不是什麽好人。”
他頓了頓。小區的公園裏柳樹發了新枝,細嫩的柳芽兒隨風招展,他的臉一直垂在柳蔭下,濃重的陰影叫人看不清他的內心。的確,他和蔣鶴都不是什麽好人,蔣鶴傷害了別人,而他傷害了沈暮夏。或許連他自己都弄不清楚自己今天為什麽要守在這裏,為什麽要對她說這麽一番話,又或許,他想說的並不僅僅是這些,還有更多的話,他沒有說出口。
“好了,我該走了,今天蔣鶴開審,商文淵以為我一定會去,可現在蔣鶴死不死,對我來說已經沒有什麽意義了。”尤莫平上前一步,似乎想湊近沈暮夏。
沈暮夏警覺地往後退了兩步,道:“有什麽話,就這麽說吧。”
“這麽怕我?”尤莫平笑了,他原本想伸手揉一揉沈暮夏散在肩頭的長發,可被她躲開了。
“這麽怕我,卻不怕商文淵?”尤莫平有些諷刺地說道,“商文淵和我棋逢敵手,這些事如果沒有他的縱容,你以為真的會走到這一步嗎?”
“我想蔣鶴死,可我覺得他比我更想讓蔣鶴死,隻不過現在不是時候,他還不能讓蔣鶴出事。”他似乎很了解沈暮夏,知道她關心些什麽,明白她在乎些什麽。
“蔣鶴今天不會有事的,取保候審,商文淵遠比你想的強大許多。”尤莫平轉過身,沈暮夏終於忍不住了,站在他身後大聲質問:“你來這裏,就是為了告訴我這些?”
尤莫平沒有回頭,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暮夏,為什麽不是我呢?”
為什麽不是他呢?
為什麽不是尤莫平?
直到很久以後,沈暮夏才明白這個初夏的午後,尤莫平的這個問題代表著什麽。隻不過那時經年流轉,再多的情誼,經過時光的打磨,都會顯得易碎易折。
而此時此刻的沈暮夏,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世界上的智者那麽多,比她聰明的人也比比皆是,比如商文淵,可有些事他也是回答不了的,就比如他不會知道,為什麽在刑審的最後一刻,尤莫平放棄了他的計劃。
隻有尤莫平自己知道,縱使他心裏有那麽多的恨,那麽想置蔣鶴於死地,可他在最後一刻還是下不了手,因為他也有輸不起的東西。就好像,商文淵輸不起沈暮夏,而他尤莫平輸不起……
商文淵行色匆匆地從法院出來,他覺得今天的事情簡直渾蛋到家了!
車子在高速上飆到了一百六十碼,開車的時候他把尤莫平全家都問候了個遍。
他怕她有事。
“暮夏—”門還沒開,他就喊了一聲她的名字。
他真的害怕,害怕接下來回應自己的是空氣裏冷冰冰的回音。
“哎,怎麽了?”脆生生的一句回答,沈暮夏笑嘻嘻地從廚房探出了腦袋。
她沒有走,她在廚房和張阿姨說說笑笑,一切都是平常的樣子,沒有人驚慌也沒有人猶疑不安。他鬆了一口氣,才聞見家裏彌漫著一股奶油濃湯的味道,他想這大概就是家的味道了吧。
“做了什麽好吃的?”商文淵順手脫下了西裝,這才發現方才太急,後背竟都被冷汗浸濕了。
沈暮夏獻寶一樣端出一隻小南瓜擺在他麵前。
“打開來看看。”
商文淵伸手摸了一下金黃的小南瓜,微熱的感覺。
“是什麽?”
沈暮夏笑嘻嘻地打開了南瓜上麵的小蓋子,原來南瓜早被她掏空了,裏麵是乳白色的湯汁,小蓋子是南瓜的頂蓋,做好了湯倒進去,再蓋上小蓋子,外頭看著還是一個圓滾滾的小南瓜。
“好看嗎?”
“好看是好看,就不知道好不好吃了。”
沈暮夏笑著推商文淵去洗手:“快去,洗幹淨就可以開飯了。”
一頓飯,商文淵吃得心滿意足,似乎很久沒有這樣坐下來好好吃一頓飯了,他很喜歡沈暮夏做的南瓜奶油濃湯,連喝了兩碗才放下湯匙。
飯後,張阿姨進廚房收拾東西,商文淵和沈暮夏坐在露台的石凳上懶洋洋地曬著太陽。
初夏的陽光這麽溫柔,像母親的手撫摸著自己的臉頰,時間就這樣不知不覺地溜走,商文淵手裏翻著一本財經周刊,目光時不時地瞟向沈暮夏。
“他,來過了?”
“嗯,來過。”沈暮夏漫不經心地答道,“說了會兒話又走了。”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