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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女(1/5)

作者:青語字數:57822更新時間:2023-09-29 07:55:46

    一 初遇

    我這幾天很發愁,因為老爹叫我去人間走一趟。

    我一向不覺得人間是什麽好地方。很多年前我的侍女貝月被拐到人間去給人家做了媳婦,我偷偷去看過她,可憐我東海龍宮最光鮮的侍女蓬頭垢麵地在廚房忙活,她看見我,嚇了一大跳,一把就給我跪下,說:“公主放過我吧。”

    切!我這麽遠跑去看她,難道她以為我是去捉奸?我捉奸也不會跑人間去捉啊,我龍宮裏雞飛狗跳的有一大票呢。我很不高興地甩她一眼,告訴她說:“我沒這閑功夫,我隻上來問你一句,還回來不?”她很堅定地搖頭說:“不回來了。”

    我不知道人間有什麽讓她這樣留戀,灶台上油膩膩的,人又老了,眼睛黃了,頭發白了,如果在龍宮,起碼還要三千年才能老到這種地步。

    我對她吹了口氣,她驚恐地問我:“公主啊,你對我念了什麽咒啊?”我說:“你自己照鏡子去。”她很聽話地跑去照鏡子,我大功告成準備打道回府,結果還沒走出三步,就聽見驚天動地一聲慘叫,我說你慘叫個啥,我把你變年輕了漂亮了你還不滿意?貝月哭著拽住我的裙子說:“公主啊,我這樣子人家以為我是怪物的。”

    啥怪物啊,我龍宮中人都能活到五千歲以上,難道統統都是怪物?呃,好像還真是怪物……我飛起一腳把她打回又老又醜的原形,怏怏不樂地回宮去了。

    又是百年過去,我估計著貝月的骨頭都化灰了,希望沒有人去挖她的墳才好,否則看見老大一隻魚躺在那裏,實在有礙瞻仰。

    我最近發愁的是我大哥的事。

    說起來應該是大哥比我更發愁才對。他被關在離恨天裏——這個牢房名字怎麽這麽酸來著,每次提起都像吃了三斤楊梅,牙齒都快掉了,沒辦法,大哥就是被關在那麽一個酸掉大牙的地方,悶到半死也不肯認錯,我不知道他是哪根筋搭錯了,說是要娶一個人間女子。

    總之爹沒有辦法,二哥沒有辦法,三哥也沒有辦法……最沒辦法的我隻好天天去陪他擲色子,這是人間的一種遊戲,人間千不好萬不好,遊戲還是好的。我說大哥啊,你私下人間,玩玩也就算了,做個紈絝子弟多有前途,幹嗎這麽較真啊?

    大哥哭喪著臉說:我也不想啊,可是我被施咒了。

    我說啥咒啊,你說來聽聽,我看能不能幫你解?

    大哥說:我也不知道啥咒啊,總之我一日不看到她就一日想著她,吃飯也想,睡覺也想,就連和你擲色子她也老在麵前晃,你看,我的琉璃宮都快全輸給你了。

    我大哥就這麽點出息,我擲色子本來就是打遍東海無敵手,他不想著她,難道還能把我的青芷園贏過去不成,我對他這種推卸責任的做法嗤之以鼻。

    嗤之以鼻歸嗤之以鼻,我蹲在離恨天外問他:大哥啊,她長什麽模樣啊?

    大哥撓了半天的頭說:明眸皓齒,唇紅齒白。

    皓齒,齒白——這是說牙齒長得好啊,張開嘴問大哥:那我呢?

    大哥憋一口氣退到一箭之外,說道:小妹,你是不是又忘記刷牙了?

    我暈:大哥你去人間一趟還真是不同凡響,咱們是龍啊,又不是人,這麽大一塊牙齒,要每天都刷,刷子不夠用啊。

    我每天去和大哥玩色子,把他的琉璃宮贏了個幹淨,這時候爹找我了,爹笑眯眯地同我說:“小三啊,我聽說你天天去陪老大啊。”雖然我上頭有九個哥哥,但是隻有兩個姐姐,照公主排名,我是老三,不過老爹一般喊我小三。

    小三就小三吧,我覺得老爹笑得有點不對勁,很警惕地問:“爹教導的,兄友弟恭。”

    老爹說:“小三說得對,爹問你,想不想救你大哥出來啊。”

    當然不想!大哥雖然輸了琉璃宮,但是他家底厚,還有好幾座宮殿在呢,不過可不能這樣對爹說,我想了半天,找不出別的托辭,隻好說:“但是大哥犯了錯,被關禁閉是應該的。”

    老爹說:“其實也沒犯多大的錯,要是小三你願意上人間走一趟,立馬可以擺平。”

    我比較為難,我不大喜歡到人間去,那裏烏煙瘴氣的,再說了,他們人的事,我一條龍去摻合什麽呀,不過老爹發了話,我也不能太不給他麵子,也就應了。當晚我帶了一壺酒去見大哥,大哥一見酒,兩個眼珠子就不會動了,連連說:“還是小妹知我。”

    我說:大哥,我是來跟你告別的,爹叫我到人間去。

    大哥警惕地收回長須:你一小丫頭片子,去人間幹啥?

    五百歲的小丫頭片子垂頭喪氣地說:還不是你那檔子事嗎,老爹要我問你一句話。

    “什麽話?”

    “老爹說:他日紅顏白發,你風華正盛,你能愛她如一否?”這句話實在比較難背,比我往常學的咒語還要難上那麽十倍八倍,我費了一天的功夫才記下來,大哥倒好,兩個字給我回了過去:當然。

    我仰頭咕嚕咕嚕喝了半壺酒,說:那我走了。

    大哥在後麵喊:喂,你要幹啥去?給我把酒留下。

    我把半空的酒壺丟進去,說:“爹叫我去幹掉你的心上人啊。”

    大哥說……我沒聽見了。

    我已經百年沒有踏足人間,不想再度光臨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牽紅線。

    我當然不可能真的把大哥的心上人給幹掉,開什麽玩笑,殺人是要犯天條的,而且爹說了,隻要阿琅變了心,嫁了人,大哥就會把她忘了——阿琅就是大哥的心上人,名字挺好聽。

    我深吸一口氣,海上的風最好聞了,當然我是變作一個人的模樣出現在礁石上,模樣嘛——很常見的打漁少女,長發,竹藍色布衣裳,眉清目秀。

    沒辦法,我年紀還小,變不成風華絕代的大美人,而且咱們龍族不興這麽幹,狐狸才喜歡變美人呢,就是那種眼睛大下巴尖,腰肢還一扭一扭的,我是正氣凜然的龍,才不學他們呢,邪氣!

    百年不到人間,連衣裳都換了樣式,好在我與時俱進,倒也不寒酸。大哥說阿琅是他在集市上遇見的賣花女,父母雙亡,無親無故,甚為可憐。本來我要找一個凡人容易至極,但是大哥在她身上綁了一根線,我若掐指去算,會發現我算來算去怎麽算都會算到大哥身上去。

    好,那我就去集市找她。

    集市是很熱鬧的地方,有賣荷包的,賣糖葫蘆的,有當街作畫的,有人攔住我說:“姑娘,買一幅畫吧。”我不理他,徑直走過去,前麵圍了很多的人,也不知道有什麽熱鬧可以看,我趴開人群,原來是耍猴的,那隻額頭上有白點的猴子一見我就向我作揖——龍族是海中的王,到陸地上來,乖覺一點的都會給三分麵子。

    我從荷包裏掏出一快銀子來向戲班子買了那隻猴,本來戲班子不肯,後來見銀子實在數目不小,也就勉為其難賣給了我。我將猴子身上的鎖鏈去掉,走到人跡稀少之處,說:“你去吧。”

    那猴子就地打了個滾,變成一個黃毛小童,眉尖有顆白痣,我看看他身後,撲哧一下大笑出聲:這猴子,後麵還拖了老長一條尾巴呢。猴子轉身看見,臉刷地紅了,紅得跟沒變身前的屁股一樣,我又笑得前仰後合,他努力把尾巴收進去,嚷嚷著說:“不許笑,不許笑,再笑我就叫了——”

    我說你叫啥呀,難道叫我非禮?我乜斜著看他一眼,小屁孩,有50年的道行沒有?

    他說:“我就叫嚷這裏有個妖精,大家快來看啊!”我暈,我是妖精還是他是妖精!我是龍啊,龍啊……這地界上人人都稱是龍的傳人,說來我是他們老祖宗一輩,誰敢說我是妖精!

    我擰了猴子一嘴巴,他立刻就老實了,說:“姐姐不在海裏逍遙,來地麵上做甚?”

    這聲姐姐叫得我渾身一舒坦——我是東海最小的公主,還從沒誰叫過我姐姐呢。

    我說:我要找一個叫阿琅的賣花女,你見過嗎?

    “阿琅……”猴子翻著白眼仔細想:“我見過一隻叫阿琅的狐狸,才50年就能對畫變身,還是頭九尾狐呢……”

    “停停停停停……”我一口氣嚷了五個“停”字:“我要找一隻……不對,是一個人,賣花的女人,不是狐狸。”

    “人……阿琅……賣花……”猴子說:“我想起來了,是不是北街那個,她可享福了,被任城王綁了去。”我忍不住敲他一暴栗:“被王府綁了去叫享福啊,方才你被那耍猴的用鐵鏈子拴著這叫享福嗎?”唉,那頭我大哥被困在離恨天關禁閉,這邊賣花女阿琅又被王府綁了去,還真是一對同命鴛鴦。

    猴子低了頭,囁嚅著說:“那怎麽同……我被拴著,要吃沒得吃,要穿沒得穿,還整天被逼著做那些無聊的動作,人家小王爺搶她回去做媳婦,好吃好喝好穿好住……這怎麽比……”猴子越說越傷心,到後麵抽抽搭搭哭起來。

    你聽這猴子說的都啥,他還要穿呢,我又好氣又好笑,又見他哭得傷心,隻好撫他頭上那幾根黃毛說:“姐姐知道了,你吃了苦……不過對阿琅來說,就算好吃好喝,可是被關著,也不是一件快活的事啊。”

    猴子還睜著眼睛要問我究竟,我一口打斷他:行了,現在也沒人拴你了,你自個兒去玩吧,小心別再被逮到,姐姐辦事去了。

    我使了個禦風訣,風也似的去了。

    任城王府。

    我趴在雲上左看右看,右看左看,看到臥在地上的兩個石獅子,看到朱漆大門,門上銅環,門內亭台樓閣,甚是精巧,心中便想:這可是任城王府?

    方要降下去,忽然身後傳來一聲犬吠……這麽高的地方怎麽會有狗?我轉回頭去一看,二郎神威風凜凜地牽著他那頭癩皮狗過來了,我說:“楊將軍這麽威風,怎麽寵物千年都不換一隻啊?”那狗立刻向我狂叫起來。

    二郎神摸摸頭皮說:“沒辦法,養出感情了,丟了多可惜——咦,今天上麵又沒旨下雨,你這小龍,趴雲上來做什麽?”

    我說:我爹叫我去人間辦事,現在要去任城王府,卻不知道在什麽地方。

    二郎神說:“這個容易,我幫你看看。”說著低頭一看,額上第三隻眼冒出金光來,片刻功夫就指向一地,道:“就是那裏了”我一看,可不正是我剛才看的地方。

    我向他一拱手說謝了,二郎神又皺眉說:“這家人積了不少德,小龍你下去可別壞人家的事兒。”

    我說你放心,壞不了。二郎神點點頭過去了,我正要使個降雲訣,忽然腰間一痛,像是被人踹了一腳,我回頭去,看見那隻該死的癩皮狗正在嗬嗬地笑——真鬱悶,一隻狗怎麽能笑出這樣的聲音呢。

    總之我就這樣狼狽地落到了地上,本來落到地麵上也不要緊,不巧正有一盆水迎麵潑過來,我的臉開始綠了,本來這也不要緊,問題是我忽然覺得這水的味道很熟悉,特別熟悉……我腦中一激靈,不好,竟然是東海的水!

    一般龍族行走於陸地之上並無大礙,但是不能沾本海的海水,一旦沾上了就會當場現出原形。

    我的天哪……要是當街出現一條大龍,還不把這街上的人嚇死一半去,那我罪過可大了。我站起身,來不及聽潑水人解釋,忙不迭地往東海邊跑,越跑越覺得腿軟,恨不得飛過去,爬過去,遊過去都好,就是不要讓我再抬這兩條重得要命的腿了……我拚命地用最後一點靈力維持人形,眼看東海就近了,更近了……隻有百步的距離,忽然之間地上橫出一條漁網,我腳下一絆,啪地摔出去好遠……我再也維持不住人形,隻好就地化作一尾魚,誰料我身軀太大,化作魚形也比一般魚來得大很多,方一落地就聽見漁民們大呼小叫:“好大一條魚啊!”

    笨蛋,本姑娘明明是一條龍好不好!

    我苦於不能言,隻眼睜睜看見大把的漁民圍了過來,指指點點,說這條魚著實神奇,又不是漲水時節,怎麽會突然冒出這麽大一尾魚來,莫非是神靈特賜,應該用來祭龍神。

    我心中大罵,竟然敢拿我來祭我爹,我爹非暈死過去不可。

    又有漁民說:哪有這麽笨的魚,自己撞到網上來,隻怕龍神也不喜歡,還是賣了吧。

    另一褐衣漢子說:這麽大的魚,誰家買得起啊,零割開或者還有人來買。

    我狠狠看著他:這廝也太歹毒了,居然想把我零割了賣。

    有人卻連聲說:有理!便拿了明晃晃的刀過來。

    我一哆嗦,眼睛裏立刻淚汪汪了:這可如何是好……旁邊有人叫道:“魚流淚了,魚流淚了……你們看!”又圍攏來一堆人,說什麽的都有,決策不下。

    這時候一個錦衣公子排眾而出,說道:“這麽大的魚,殺了會引起龍神震怒的,我買下了吧。”

    我瞟了他一眼:真是個好人……有見識的好人,他們要真把我宰了,我爹估計跟他們沒得完。

    旁邊人說:“既然王爺這麽說了,我們自然照辦。”王爺……不會正是任城王吧。

    王爺果然氣派,從錦囊裏摸出幾塊銀兩將我買了下來,又吩咐道:“明早把它送我府上來。”

    空歡喜一場!我真當他是好人,要把我放回海裏去呢,原來叫王爺的沒一個好家夥。我狠狠白了他一眼,不過他已經轉過身去,啥也看不到了。

    漁民把我養在缸子裏,缸子裏水甚淺,別說變身了,連轉個身都有困難,我委委屈屈地伏在缸底,委委屈屈地睡了一覺,不斷有人騎著夢馬飛過來飛過去,我也想逮一隻傳話給老爹或者哪個哥哥姐姐,可惜沒一隻夢馬停在我身邊。

    天亮的時候我被裝在一輛水車裏送到王府,王府裏的人把我丟進湖裏,一邊丟一邊說:“王爺又從哪收集到這麽奇怪的東西啊。”

    原來王爺有收集奇怪東西的愛好啊……我撇撇嘴:我怎麽就是奇怪的東西了,你才奇怪呢,你們全家都奇怪。

    王府中的湖不小,這個魚身子大可以在裏麵左遊右遊,轉個身,吹一串泡泡。

    我一口氣潛到湖底,現了真身,一幹水族紛紛來拜,一尾金鯉遊過來又遊過去,遊得我眼都花了,最後她停在我麵前說:“您……是東海的公主吧?”這頭鯉魚長得不錯,一身鱗金光閃閃的,我懶洋洋地說:“你怎麽知道的?”小小金鯉一挺肚皮,道:“我原是東海中的魚,也活了近百年,隻因長了這一身鱗,被任城王收集進來了。”

    我一驚:昨天那人還真是任城王啊?我這一驚不得了,滿湖的水都震蕩了,許多魚啊蝦啊都從潛藏之地遊了出來,最好笑居然還有一大堆的烏龜,我奇道:“這裏烏龜怎麽這麽多啊?”

    金鯉好不容易穩住身子,對我解釋說:“人類覺得烏龜長壽,以為吉祥,所以養在湖裏,圖個吉利。”

    我嘩地一聲笑出來:天上飛的以鳳凰為尊,地上跑的以麒麟為首,水裏遊的都尊我龍族為大,小小烏龜也敢稱長壽,真真笑死我了。

    我這一笑,湖裏又是一陣震蕩,金鯉哭喪著臉說:“我的公主啊,您行行好,再這麽震蕩下去,王府裏的人都會給您震來了。”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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