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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驚魂之夜曆史舊賬(2/5)

作者:周梅森字數:54630更新時間:2023-10-03 06:14:57

    齊全盛也沒明說,身子一仰,淡然道:“該來的總要來,該鬥的還要鬥啊!”帶著父親般的慈祥,拍了拍李其昌的肩頭,意味深長地說,“其昌啊,你也不要瞎揣摸了,我的事你管不了,好好休息一下吧,回到鏡州還不知要忙成什麽樣呢!”

    話音剛落,又一道白亮的閃電劃過夜空,將前方的道路映照得如同白晝,許久以後,一個悶雷炸響了,盡管在預料之中,齊全盛心中仍然禁不住一陣顫栗……鏡州市這夜陰霾重重,細雨綿綿,卻沒什麽雷鳴電閃,夜幕降臨之後仍像往常一樣平靜。

    在長達三個多小時的詢問過程中,齊全盛的女兒——藍天集團公司董事長兼總經理齊小豔不時地越過市紀委女處長錢文明的腦袋去看窗外,從天光朦朧的下午一直看到霓虹燈閃亮的夜晚。

    霓虹燈裝飾著解放路對過那座三十八層的世紀廣場大廈,夜空中五彩繽紛。如絲如霧的細雨不但無傷鏡州之夜特有的輝煌,倒是給這個不夜的大都市增添了一種濕漉漉的情調。

    如果不是省紀委常務副書記劉重天帶著專案組悄然趕到了鏡州,如果市紀委這位錢處長不突然找她談話,她現在應該坐在父親的001號車裏,陪著父親從上海浦東國際機場直達鏡州,也許此刻正穿行在夜鏡州五彩的細雨之中哩。

    父親在電話裏說了——是親口對她說的:國航班機十七時降落在上海浦東國際機場,現在是二十時零五分,從上海到鏡州四個多小時的車程,父親此刻應該快進入鏡州舊城區了。

    這麽胡思亂想時,齊小豔情不自禁扭頭看了一下掛在側麵牆上的電子鍾。

    女處長錢文明注意到了這一細節,沙啞著嗓門又說了起來:“……齊小豔,你看什麽鍾啊?我告訴你:你就不要再心存幻想了,齊書記回來也救不了你,你必須對組織端正態度!任何人都沒有超越黨紀國法的特權,不管是你,還是你母親!”

    齊小豔傲慢地笑了笑:“錢處長,我從沒認為我和我母親有超越黨紀國法的特權,我隻是覺得很奇怪:你們怎麽都成了劉重天的狗了?他叫你們咬誰你們就咬誰!”

    錢文明臉麵上掛不住了,桌子一拍,站了起來:“齊小豔,你……你也太猖狂了!”

    齊小豔用指節輕輕敲了敲麵前的茶幾:“錢處長,請你注意一下自己的態度,別在我麵前耍威風!”緩了口氣,又說,“——對不起,我也得收回剛才說的話,這話汙辱了你的人格。”目光又一次越過錢文明的頭頂移向了窗外,“但是,錢處長,你這個同誌到底有沒有人格?你是老同誌了,不是不知道省紀委劉重天和我父親的曆史矛盾,你不能有奶就是娘啊!”

    錢文明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齊小豔,這麽說,你仍然認為自己沒有問題?”

    齊小豔搖搖頭:“是的,我仍然認為你們搞錯了,起碼對我是搞錯了。白市長的事我不知道,我隻能保證我自己,保證我和我領導下的藍天集團不出問題……”

    錢文明冷冷一笑:“你那個藍天集團沒有問題?齊小豔,你敢說這種話?”

    齊小豔略一沉吟:“這話可能不準確,可藍天科技股份公司出的問題不是我的問題,知道總經理田健受賄,還是我讓報的案,這事趙市長知道的,我最多負領導責任吧。”她不無苦惱地歎了口氣,又解釋了一下,“錢處長,你們也清楚,藍天集團是個生產汽車的大型國企,下屬公司除在上交所上市的藍天科技外,還有十二個大小生產經營性公司,幹部成千,員工上萬,誰也不能保證一個不出問題。都不出問題,我們也不必設紀委、反貪局了,是不是?”

    錢文明臉色好看了些,口氣也緩和多了:“齊小豔,那麽,我們就來談談這個上市公司藍天科技好不好?你是怎麽發現田健受賄的?在這個受賄案中,你這個集團董事長兼總經理到底扮演了什麽角色啊?我希望你能實事求是說清楚。”

    齊小豔又沉默起來,再次扭頭去看電子鍾,眼神中透著一種明顯的企盼。

    錢文明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站了起來:“齊小豔,這對你是最後的機會了,你一定要珍惜呀,你不要再看表了好不好?就是齊書記現在到了鏡州,就是站在你麵前了,也救不了你!”走到齊小豔麵前,躊躇了一下,還是說了,聲音低下去很多,顯然是怕門外的人聽見,“可以告訴你:這次連齊書記也被拖累了,省委常委們專門召開緊急會議研究了鏡州問題!”

    齊小豔怔了一下,像挨了一槍,直愣愣地看著錢文明,好半天沒醒過神來。

    錢文明又回到自己辦公桌前坐下了,口氣和表情恢複了常態:“說吧,說吧,齊小豔,爭取主動嘛!你很清楚,不掌握一定的證據,我們是不會把你請到紀委來談話的,你看看,我和省紀委的同誌輪換著和你談呀,啊,談了三個多小時,都創紀錄了。不是劉重天書記指示要慎重,我們用不著費這麽大的精神嘛,完全可以在今天下午一見麵就向你宣布‘兩規’!”

    世紀廣場上的霓虹燈黯然失色,不再絢麗,五月的夜空變得一片迷蒙。

    齊小豔眼中的淚水不知不覺落了下來,聲音也哽咽了:“錢處長,你……你幫我個忙,和……和劉重天說說行不?讓……讓我回去以後想想,好好想想,我……我現在心裏很亂,真的很亂,這……這事來得太突然了……”

    錢文明搖搖頭:“你知道這不可能,劉重天書記和省紀委都不會答應!”

    齊小豔直到這時才徹底清醒了:屬於她的自由日子已經結束,不論她現在如何選擇,“雙規”的結局都不可避免。省紀委常務副書記劉重天一直是父親的對立麵,此人既不會放過她們母女,也不會放過她父親齊全盛,一場你死我活的政治大廝殺事實上已經在三小時前甚至更早的時候就開始了,除了鋌而走險,她已沒有任何退路了。

    牆上的電子鍾發出清晰的“滴答”聲,屋內的空氣壓抑得讓人心悸。

    齊小豔的心狂跳著,腦子裏翻來覆去都是四個字:鋌而走險,鋌而走險……省紀委的那個男處長出去吃飯還沒回來,機會就在麵前,隻要她走出這間辦公室,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衝下三樓,衝出市紀委大門,一切就會變樣了,鏡州市這場政治鬥爭的曆史也許會改寫,父親也就有了組織力量從容反擊的最大餘地。

    抹去了臉上的淚水,齊小豔盡量平靜地開了口:“那好吧,錢處長,我說。對藍天科技田健受賄一案,我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不僅是領導責任,還有包庇犯罪分子的情節。我怕家醜外揚,案發後我……我曾經暗示田健一走了之……”說到這裏,突然站了起來,“哦,錢處長,對不起,我今天不方便,要……要上趟洗手間。”

    錢文明皺了皺眉頭:“好,好,我陪你去。”說著,也站了起來。

    洗手間在樓梯口,距錢文明的辦公室很遠。已經是夜裏了,走廊上空無一人,四處靜悄悄的。齊小豔按捺住心的狂跳,和錢文明一起出了門,向樓梯口的洗手間走去,走到洗手間門口,突然一把推倒錢文明,風也似的急速下了樓。

    錢文明再也想不到一個市委書記的女兒竟會來這一手,自己坐倒在地上後,竟沒鬧明白是怎麽倒下的,竟沒想到齊小豔是要逃跑。更要命的是,倒地時,近視眼鏡又掉了下來,待她摸到眼鏡重新戴上,拚命追下來時,齊小豔已衝到了樓下大廳。

    站在樓梯上,透過布滿裂紋的眼鏡片,錢文明親眼看著齊小豔用放在門旁的紅色滅火器轟然一聲砸開了一扇緊鎖著的玻璃大門,沒命地衝了出去。

    錢文明一邊叫著“來人”,一邊跟在後麵追,穿過那扇玻璃門時,手背都被劃傷了。

    大門口的門衛被錢文明急切的呼叫聲喚了出來,可門衛還沒明白是怎麽回事,就被衝到麵前的齊小豔故意撞倒了。齊小豔一個踉蹌,也差點兒栽倒在邊門旁。邊門偏巧是開著的,齊小豔扶著邊門的鐵柵欄略一喘息,便箭一樣義無反顧地射進了車水馬龍的解放大街,消失在江南五月的夜雨中了……不可思議的“齊小豔逃跑事件”就這樣發生了!

    嗣後,鏡州市紀委三處處長錢文明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聽到鏡州市紀委王書記的電話匯報,專案組組長、省紀委常務副書記劉重天極為震驚。

    這時是二零零一年五月十日夜二十一時五十一分,劉重天記得很清楚。在以後幾個月的辦案過程中,劉重天再也不會忘了這個令他沮喪的時刻。這個曆史時刻本該十分圓滿,可卻因為這一意外事件的驟然發生變得有些灰暗而潮濕了,後來事態的發展和血的事實證明,齊小豔逃跑造成的後果是相當嚴重的。

    手機響起時,劉重天正坐在指揮車裏,按省委指示布置執行對鏡州市委常委、秘書長林一達和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白可樹的雙規行動。他的指揮車從省公安廳新圩海濱療養中心出發,正行進在中山南路和四川路的交匯口上,身邊坐著他的老部下——當年鏡州市政府辦公廳副主任,現任省檢察院副院長兼反貪局局長的陳立仁。

    陳立仁得知齊小豔逃跑的消息後,黑臉一拉,立即衝著劉重天大吼起來:“……什麽意外逃跑?我看這是放縱,是別有用心!簡直是天下奇聞,犯罪嫌疑人在他們鏡州市紀委辦公室正談著話突然跑了!他們鏡州紀委是幹什麽吃的?為什麽要這麽談話?那個錢文明是不是齊全盛一手提起來的幹部?是不是齊全盛的什麽幹女兒啊?劉書記,這一定要查查清楚!”

    劉重天並沒有附和陳立仁,短暫的思考過後,馬上按起了手機,邊按邊說:“老陳,你冷靜點,不要這麽大喊大叫的,也不要擅下結論,和齊小豔談話時,不還有我們省裏的同誌參加嗎?現在隻能當意外事件對待!”手機通了,劉重天對著手機說了起來:“趙廳長嗎?我是劉重天啊,出了點意外的事:藍天集團齊小豔脫逃,就是剛才的事,在紀委大樓脫控後衝上了解放大街。你立即布置一下,讓鏡州市公安局配合,堵住各主要出口,連夜徹查,發現線索隨時向我報告!”

    打過這個電話,指揮車和幾輛警車已沿四川路開進了鏡州市委宿舍公仆一區。

    早一步趕到的省、市紀委和省反貪局人員已在市委秘書長林一達和常務副市長白可樹家的二層小樓前等待,現場氣氛於平靜之中透出些許緊張來。白可樹有涉黑嫌疑,在鏡州的關係盤根錯節,勢力龐大,不謹慎不行。專案組在最後一分鍾才決定了深夜上門的行動方案。

    林、白兩家的小樓是挨在一起的,林家是十四號樓,白家是十五號樓,兩座小樓現在已被作為一個總目標團團圍住。兩家之間是一片綠地,綠地當中也站上了幾個穿便衣的年輕幹警。

    雨還在下,淅淅瀝瀝越來越大,現場執勤幹警們渾身上下全濕透了。

    劉重天把車停在十四號樓門前,在身著便衣的陳立仁和鏡州市紀委王書記的陪同下,一步步向十四號樓走去,突然間竟有了一種回家的感覺,——七年前在鏡州市政府做市長時,十四號樓是他住的,那時林一達隻是市委副秘書長兼辦公廳主任,還沒有資格享受這種市級住房待遇。多少次了,他在漫長的市委常委會或是市長辦公會開完之後,拖著疲憊不堪的身子回家,門前的燈總是亮著,不論多晚夫人鄒月茹和兒子貝貝總在等他。那時,鄒月茹沒有癱瘓,還在市委辦公廳保密局做著局長,行政級別副處。有一個健康的夫人和活潑的兒子,十四號樓才像一個真正的家。現在,都成為回憶了。七年前齊全盛把他趕出了鏡州,徹底改變了他的生活,——調離搬家時發生了一場意外車禍,兒子貝貝死了,夫人癱瘓了,命運差一點擊垮了他。

    (2)

    輕車熟路走進樓下客廳,家的印象完全沒有了,昔日親切熟悉的感覺像水銀瀉地一樣消失了,劉重天恍惚走進了一座豪華賓館。林家剛裝修過,舉報材料上說,是藍天集團下屬的彩虹藝術裝潢公司替他裝修的,光材料費一項就高達二十六萬,這位中共鏡州市委常委、市委秘書長一個大子兒沒付,住得竟然這麽心安理得。

    此刻,這位昔日的老部下、老同事已挺著腆起的肚子站在他麵前了,還試圖和他握手。他隻當沒看見,接過秘書遞過來的文件夾,照本宣科,代表省委向林一達宣布“兩規”決定,要求林一達從現在開始在規定的時間、規定的地點交代自己的問題。

    省委的決定文件讀完,林一達怯怯地喊了聲:“劉……劉市長……”

    劉重天本能地“哦”了一聲,問:“林一達,你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林一達看看客廳裏的人,欲言又止:“劉市長,我……我想單獨和你說幾句話。”

    劉重天擺擺手,淡然道:“不必了,有什麽話就在這裏說吧!”

    林一達苦苦一笑:“那……那就算了吧!”

    然而,走到門口,當他從林一達身邊擦肩而過時,林一達一把抓住他的手,急促地說了一句:“劉……劉市長,你別搞錯了,我……我一直不是齊全盛的人,真的!”

    劉重天一把甩開林一達的手,逼視著林一達:“林一達,你什麽意思?你的經濟問題和齊全盛同誌有什麽關係?是你的問題你都得向組織說清楚!走!”

    在十五號樓白家卻發生了另外的一幕:被齊全盛一手提起來的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白可樹不是軟蛋,“兩規”決定宣布之後,這位本省最年輕的常務副市長冷冷看著劉重天,帶著不加掩飾的敵意說了句:“有能耐啊,劉重天,你到底還是帶著還鄉團殺回來了!”

    劉重天衝著白可樹譏諷地笑了笑:“白區長,我當年做市長時沒少批評過你呀,沒想到這些年你還是不長進嘛,狗嘴裏仍然吐不出象牙來!又說錯了!不是我回來了,也不是還鄉團回來了,是黨紀國法回來了!”說罷,收斂了笑容,衝著身邊的工作人員一揮手,“帶走!”

    精心安排了幾天的收捕行動不到半小時全結束了,林一達、白可樹和齊全盛的夫人高雅菊全到他們該去的地方去了,驚動中紀委和中組部的鏡州腐敗案的主要犯罪嫌疑人在二零零一年五月十日的這個風雨之夜全部落網,惟一的遺憾是:齊全盛的女兒齊小豔脫逃。

    準備上車離開市委宿舍時,省公安廳趙副廳長來了個電話,匯報說:警力已布置下去,鏡州市主要交通要道已派人盯住了,齊小豔可能落腳的地方都派了人監視,馬上還準備對全市重點娛樂場所好好查一查。劉重天交代說,娛樂場所可以查,但要策略一些,不要搞得滿城風雨,免得被別有用心的人鑽空子,鏡州目前的情況比較複雜。

    陳立仁馬上接過話題說:“不是比較複雜,是太複雜了!劉書記,我懷疑市紀委那個女處長故意放走了齊小豔!你說說看,女處長為什麽就追不上齊小豔?她是真追還是假追?啊?”

    劉重天先沒做聲,上了車,才沉下臉批評說:“老陳啊,你怎麽還是這麽沒根據地亂說一氣呀?剛才你沒聽到嗎?白可樹已經罵我們是還鄉團了!你能不能少給我添點兒亂!”沉默了一下,才又說,“別說那個女處長了,我看就是你陳立仁也未必就能追上齊小豔,齊小豔上中學時就是全市短跑冠軍,一起搭班子的時候,老齊沒少給我吹過!”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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