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雪每天的例行有氧訓練被打斷了。
打斷李雪的是她的父親,退休醫生李方正。
李方正徑直來到李雪騎行的動感單車前,看上去很平靜,但他一開口,李雪就知道,天要塌了。
事實上,在父親開口前,李雪就意識到了這一點。但她還是和往常一樣進行她的有氧訓練。她喜歡有氧,不僅為了健康,為了體形,更是為了那無可替代的多巴胺。
多巴胺帶來的喜悅和快感,那麽美妙,卻又那麽安全。
遠勝於小段。
何況多巴胺之後還有內啡呔和血清素,可以令你沉醉在寧靜滿足的海洋,而不會將你卷入危險的風暴。這是運動給人的報答。正是為了這份報答,讓李雪即使意識到風暴即將來臨,仍願讓自己在動感單車上揮汗如雨。
但李方正對瘋狂騎行的李雪說:“今天不練了。到你辦公室說。”
說完,李方正直接轉身走向李雪的辦公室,甚至沒回頭核實,女兒是否聽從了他的命令。
李雪明白了,這一次連父親都頂不住了,可見局麵有多糟糕。
父親從來不會驚惶失措。
父親是個醫生,骨科醫生。小時候李雪隻知道父親每天都要去手術室,給病人做手術。在李雪想象中,那是無影燈下的針線活。直到有一次,她在電視上看到一台骨科手術的直播,才明白父親為什麽一直說,他幹的是無影燈下的體力活。
小學三年級,有一次李雪摔斷了腿,當時父親在外地出差。
等父親趕回來時,李雪的腿骨已經被別的醫生接上,接完拍片才發現,接得很失敗。
母親聽說女兒長大了腿有可能會瘸,又慌又怕,自責地抱著李雪哭。
已經吃夠了苦頭的李雪害怕又要受一次苦,哭鬧著說寧可腿瘸了也不再開刀。
而父親,最疼李雪的父親,沒有任何抱怨,沒有一絲驚慌,像平時一樣對女兒笑笑。
“別害怕,”他對李雪說,“交給爸爸。”
在李雪和母親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他把李雪剛剛接上的斷骨從原處掰斷了。
李雪並沒覺得疼。
她在巨大的疼痛中休克了。
父親親自給李雪做了手術。很少有醫生敢給自己至愛的親人做手術。父親不一樣。
長大後的李雪,走路和從前一樣優雅好看,跳起舞來像一隻天鵝。
李雪從動感單車上沮喪地下來,地麵已經灑了一地的汗水,但她的身體並沒有等來期盼中的寧靜。
那感覺就像最後一次和小段在一起,因為知道是最後一次,她非常努力、非常專注,卻一次次走神分心,還是以失敗告終。
一個奮力衝刺的運動員在紅線前摔倒,就是那一刻的真切感受。
因此,之後的分手不像她預期得那麽平靜,也完全不是意外了。
父親已經頭也不回地走進了她的辦公室,李雪隻得汗淋淋地穿過很多目光,跟在後麵。速幹衣已經濕透了,貼在身上,像另一層皮膚,在那些目光的灼烤之下,滋滋地冒油。
李雪明白那些目光裏夾雜了什麽作料。人們從來不會厭倦八卦帶來的快樂。
但是後悔已經晚了,世界從來不給人後悔的機會。
走進辦公室,關上門,李雪不敢抬頭看父親,怕看見他的失望。
“對不起,爸,”李雪甚至不知道這是她心裏的聲音,但還是說出來了,“我知道我搞砸了。”
父親早就知道李雪和小段的關係。
他曾經暗示過一次,李雪裝作沒聽懂,父親就再沒提過。
是什麽時候?如何暗示的?
父親一邊戴膠皮手套,一邊用閑閑的語氣說:“看過這個人,就該知道天下的男人都不可信。爸爸除外。”
“這個人”指的是橫在地上的盧繼平。
然後父親又撿起旁邊已經準備好的工具——那些工具看上去和他平時上手術台時用的差不多——側過臉,並沒有回頭。
“你出去吧,髒。”他對李雪說,“交給爸爸。”
然後李雪就把一切都交給了父親,直到此刻。
李方正走到女兒麵前,停下。
他沉默了很久。李雪不得不抬起頭來,麵對父親。
李方正輕聲說:“回家去,拿上護照,今晚就走。”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