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從那以後,閆天真沒有再找陸旭。她覺得有點無趣。
征服一個不喜歡自己的人的過程很艱辛,越艱辛越有意思。但前提是要建立在這個人值得去征服,並且能征服到。而陸旭……且不說他這種死腦筋追到之後值不值得,就現在,閆天真第一次開始懷疑自己的魅力,懷疑自己究竟有沒有能力真正得到他。
因為不愛,所以無所謂,所以可以厚著臉皮,喪盡天良。但是當她發現自己有些過於認真,就會往後縮一縮。再加上她身份被揭穿,不是學生根本不用參加期末考試,於是沒機會再繼續以學高等數學為名糾纏陸旭。但是微積分這個東西,她午夜睡不著的時候,還是會把筆記拿出來看看。
別說,還真催眠。
日子不溫不火地往下過,沒有驚喜,沒有意外,她沒有再找陸旭,陸旭也沒有聯係過她。
置頂的人沒有換,隻是她也不再期待跟他說話了。
臨近年關,優秀的人都還堅守在崗位上,能力有限的都回家過年了。閆天真無疑是最優秀的,從她年三十前一天都還堅守在崗就能看出來。
白天,她把所有人的加班紅包發了,然後送走了司機和助理小喬。
大家都回去過年了,公司隻剩她一個人。
過去十年,年夜飯她都在童怡家吃,但是今年,童怡結婚了,去了公婆家裏。總不至於她也跟過去吧?這也太不像話了。
雖然童怡依舊邀請了她,但閆天真謊稱自己要跟十個小鮮肉開派對,拒絕。
童怡覺得這是閆天真幹得出來的事情,於是沒多想,隨便她了。
但實際上,這是二十幾歲的閆天真做得出來的事情,三十歲的她,選擇一個人留在公司加班到深夜。
年二十九,深夜十一點的公司裏,寂靜無聲。閆天真把最後一份合同翻來覆去地看了十遍,連個標點符號都挑不出錯誤之後,無奈隻能關上辦公室的最後一盞燈,離開。
世界徹底暗下。無光的走廊,從窗外透進霓虹,照亮了前路。
她再次想起,在過去,童怡是最後一個陪她走出公司的。那會兒公司沒有這裏大,人沒有這麽多,但是她一點也不孤獨。因為未來還有無限的可能,她們腦海裏的夢想就是指引前路的燈塔,哪裏都不黑暗,也不孤獨。
但是現在,當功成名就,什麽都擁有了,她卻覺得開始迷茫。
那個曾經拚了命想要得到的東西,得到之後,原來也不過如此。
拜年的短信一條接一條,紅包一個接一個,她都收了,也都回了。
成年人的世界就是如此,人群喧囂,不過就是熱氣騰騰地恭維,和冷冰冰地互相看輕。幸運的是,現在的她已經是看戲的那一個,而不是入戲的那一個。
閆天真覺得有些餓,一個人開車回了電影學院的小巷子,想吃點熱的。但是去了之後才發現,所有的店鋪都關門了。空蕩無人的街頭,比公司還要安靜,清冷得可怕。
這是這座城市最安靜的時候,也是閆天真最無助的時候。她想回家煮個麵吃,才想起平時減肥,家裏一丁點澱粉類的食物都沒有。小喬倒是塞了很多蔬菜水果進去,但是……那些並不讓人感到溫暖。
如果說自律才有自由,那麽自由之後的日子呢?
閆天真再是內心強大,也有無比向往炊煙的那一天。
她脫了高跟鞋,赤腳走在冰涼的地上,仿佛這樣她才更能感受到人間的溫度。不管是冷還是熱。
“你怎麽一個人在這裏?”
就在這時,在閆天真迫切希望身邊能有一個人發自內心關心自己的時候,身後陡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閆天真回頭,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藍色的羽絨服,白色的高領毛衣,白色運動鞋,一個帆布包。
正是多日不見的陸旭。
哦,原來他的白色毛衣不止一件。
另一件還在她的家裏,她一直忘記還給他了。
望著逆光而來的陸旭,不知道為什麽,閆天真的眼角有些濕潤。
陸旭很快走到她麵前,皺眉望著她:“你……是在等我嗎?”
也許是上一次寢室外的等待給了陸旭這樣的錯覺,以至於他在看到閆天真之後,下意識就以為她在這裏,還是在等自己。
他的眼裏有不忍。
閆天真看出來了,於是不想否認。
她不動聲色地擦去了眼角的淚,然後抬頭,笑眯眯地說:“對呀!”
上次分別時,閆天真的生氣沒有在陸旭那裏留下一星半點的痕跡。
他甚至不知道閆天真生氣了。
所以她這些天的冷淡、不發信息,在陸旭那裏完全沒有任何效果,他甚至想不起這麽個人來。閆天真又好笑又好氣。
仿佛一場愛情,她演盡了所有,對方卻根本不知道她在幹什麽。
心路曆程再是坎坷,他也一點感受不到。
“你吃飯了嗎?”陸旭倒沒問閆天真等了多久,以為她坐在這裏又是一整晚。
但其實閆天真過來沒一會兒就遇到了他,也不可謂沒有緣分。
閆天真歎氣:“想吃,但是沒的吃。”
商鋪林立的街道,荒無人煙,有錢也沒處花。
陸旭大概猜到了,沒有意外,猶豫了一瞬,道:“我請你吃。”
“為什麽很勉強的樣子?你要是不方便就算了。”閆天真不想再逼迫他,沒意思。
陸旭卻搖頭:“不是勉強。”
“那是什麽?”
“是怕你嫌棄。”
原來陸旭所謂的請她吃飯並不是去餐廳,也不是他親自下廚,而是寢室裏,借了宿管阿姨的鍋,煮了一鍋速凍餃子。
餃子還是之前剩下的半袋,再加一袋沒開封的。
閆天真不吃芹菜,煮在一起也不知道哪個是芹菜餡的,隻能先咬一口試試,發現是芹菜的就放在一邊。
陸旭居然也不嫌棄,發現之後直接把碗推過來,說:“給我吧!”
閆天真再次臉紅了,她總感覺自己像是不吃的東西打發給乞丐,於是之後的就算吃到了,也捏著鼻子強行吞了下去。
然後她就發現,其實,芹菜豬肉味道的餃子也沒有那麽難吃。
甚至,還有那麽一絲絲甜。
兩個人吃完晚飯,已經深夜一點半。
學校裏已經沒有人了,就連宿管阿姨都早早地放假了。陸旭得了鑰匙,院裏的領導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才得以留到現在。
“優秀的人才堅守在崗位上,能力有限的都回家過年了。”閆天真沒心沒肺地說,這是她每年安慰自己的話。
陸旭卻很認真地點頭,仿若讚同。
“你呢,又是為什麽沒回家?”閆天真問。
“我家離這裏不遠,買了淩晨的火車票。”
“年三十才回去?”
“嗯。”
“為什麽?”
“幾個學生要臨考了,他們家長要求。”
啊,當然,除此之外也沒別的原因了。
“幾點?”
“三點。”
……
閆天真看了下手機,還有一小時。從這裏去車站不算遠,二十分鍾來得及。
吃完了餃子,洗完碗,陸旭也收拾完行李。
校門口,除了簌簌而落的飛雪,就隻剩下陸旭和閆天真。
“我送你去。”閆天真開著車,等在大門口。
陸旭看了眼四周,也不大好打車的樣子,沒拒絕,上了車。
大紅色的法拉利,在轟鳴聲中飛馳。陸旭抱著行李,坐在副駕駛上,眉頭緊皺。
“你的表情有點嚴肅。”
嚴肅到可以用視死如歸來形容。
“放心,我是十年駕齡的老司機了,單手開環山公路越野賽也不在話下。”
閆天真誌得意滿。而陸旭似乎並沒有被她安慰到,他依舊表情古怪,猶豫了好一會兒,才說:“你很享受被人注目的感覺嗎?”
“什麽?”閆天真不懂。
“車的聲音。”陸旭補充。
啊,這個啊!
是,轟鳴聲在寂靜的夜裏,十分擾民。但也隻有這時候,她才會開。
一千萬人口的城市裏,回家過年的超過八百萬人,整個城市萬籟俱寂。或許也隻有這種浮誇的喧鬧,才讓她稍有安慰。
“你說得對,也不對。”
對是因為,她喜歡熱鬧。不對是因為,隻要身處人群中,被熱鬧包圍,那鎂光燈聚焦的是不是自己都無所謂。
她隻是喜歡熱鬧,僅此而已。
檢票口,因為春運,半夜人也不少。閆天真不慌不忙地站在閘口前,目送陸旭進去,是人群中唯一鎮定輕鬆的身影。
背影一分分遠去,就好像這個城市唯一的喧囂也漸漸離開。
說不失落是不可能的。
她很想問他能不能不回去了,但是這樣的要求太無理,隻是稍稍一想,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她在今天能看到陸旭,已經是無比驚喜。他能跟自己說這麽多話,更是驚喜中的驚喜,哪裏還敢奢望他留下陪自己過節?
就在這時,陸旭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停下了腳步,轉回頭。
然後他就看見閆天真臉上難得的沒有微笑,她隻是目光放空地看著前方,像在看自己,但實際上又不是。那模樣,就好像全世界愛她的人在這一刻集體消失,她有點不知何去何從。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