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業將牛車趕過對岸之後，舉目四望沒有發現渡河的人，挨個兒抱著壇子把酒藏在草叢中，又急急忙忙趕了回來。
四依然牽著馬站在原地，李嗣業從車轅上跳下來，笑眯眯地看著他問道:“你不好奇酒壇子為什麽這麽沉嗎?”
燕四點零頭，又搖了搖頭。
他從燕四的眼睛裏看不到任何想法，又開口道:“你可以打開看看裏麵是什麽東西。”
四低頭又看了這些壇子一眼，果斷地搖搖頭:“我還是不看了。”
兩人合力將壇子抱上牛車，燕四當先趕著馬朝橋上而去，他提著鞭子望著四騎在馬上削瘦的身影，不由得搖頭笑了:“有點兒意思。”
他一直以來都有種優越感，作為來自現代的靈魂，他自認為在道德水平和思維方式上，是遠勝於古饒。但今看到了燕四的所做所為，感覺自己缺失某些東西，除了那些未卜先知的格局眼光，那些略為豐富的知識儲備，若是沒有這些東西，他還有什麽可自傲的。
他們一路走走停停，十六之後渡過渭河，終於回到了長安城。
李嗣業趕著牛車從金光門進入城中，跟在身後騎著馬的燕四，雙眼中充滿了新奇而炫目的光彩，他的眼睛像是個萬花筒，倒映著眼前的繁華，新奇又興奮。李嗣業能夠理解這種感受，當初他睜開眼來到長安時，也有同樣的激動心情。
他們橫穿了半個長安城，經過西市和延康坊的西明寺，夕陽的餘暉落在寺廟的綠瓦頂上。街道上的人流熙熙攘攘，戴著襆頭的男子和穿著羅裙的女子，孩童們捏著餳糖在街頭嬉戲，挑著擔子的行商，剛剛結束參軍戲戴著麵具的伶優。
“人真多啊，我在安西一年都見不到這麽多人。”
李嗣業趕著牛車麵帶微笑，離開長安三年多，那種熟悉的感覺重新回歸，無論是這輩子還是上輩子，這座城市仿佛已經融入到他的靈魂裏。即使在睡夢中，夢見龍首原上的大明宮，萬千鬥拱，億兆瓦棱，夕陽灑下猶如龍鱗萬點。望而臥的獸脊，鬥拱下懸掛的風鈴，朱色宮牆層層疊疊排粒他曾經有幸跟著太子入宮，近距離瞻仰雄踞下的九閶闔玄元殿。
燕四喃喃地在他的身邊道:“我們整在撥換城裏要保衛大唐，守護長安，原來這就是我們要保護的長安呐。”
李嗣業麵無表情地揮鞭打牛，卻被燕四的話觸動了心弦，長安在這些兵卒的心中，已不是一座作為實體存在的城，而是精神層麵的象征，龍首原上的大明宮便是這精神象征的圖騰柱。平民百姓普通百姓一輩子都無法接近它，但並不妨礙他們抬頭仰望。從帝國遙遠邊地回來的將領和商人，第一眼望見的便是這千年的奇觀。
“從坊門往裏拐，先到新昌坊我的家中，將這些酒安置了再。”
“校尉在長安城還有家啊。”
“隻是租來的房子，不過我好像已經有這個實力買下它了。”
他突然停住了牛車，望見那個居住了很久的院，門外的梧桐樹葉子綠得厚重而有質感，他此刻有點兒不敢進去了，閉著眼睛想象接下來可能看到的畫麵。枚兒搬著案幾跪坐在堂屋前的長廊下，手中握著書卷脆聲誦讀。高適雙手負於身後踱步傾聽，辨別她發音中的漏誤。張敬提著劈柴斧子站在一邊，腳下踏著木樁，咧著他那張刀疤臉暗暗點頭，其實他屁都不懂。兩名老婢圍著井台邊沿抱著木盆和搓板，洗衣也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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