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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章、鳳隱雲霄3(2/5)

作者:周梅森字數:32568更新時間:2023-10-21 16:22:45

    北璿璣聽得她此問,微有怔愣。

    “因為你一直活在當年城破國亡時,你一直在往回看。”

    北璿璣一震,呆呆地有些不明所以地看著她。

    “北海是滅國了,可難道不是因北海有錯在先嗎?我鳳家是淪落了,可我鳳家亦有錯。鳳家淪落,我心中悲痛,就如同北海被滅,妹妹心中悲痛,此種心情並無二致。可是……”鳳妃臉上的神情黯然卻又平靜,“既然已然覆滅,那為什麽你我要為已經逝去的人事而活著?我們之所以活著,是此時此刻你我依然能動能說能吃能睡能笑能想,而昨天的我們已經隨著昨天消逝,永遠都不會回來。”

    這樣的話北璿璣從未聽過,以至她滿臉訝然。

    鳳妃起身走至窗前,伸手輕輕撫了撫北璿璣淩亂的鬢發,在北璿璣驚訝的目光裏淡然一笑,“逝去的人事是會讓我們痛讓我們恨,可我不想讓自己一直痛著,也不想讓自己一直恨著,我希望我死前想起的是開心的事,那樣才會覺得生而有歡死亦無憾。”

    北璿璣呆呆看著鳳妃。

    “妹妹,曆史上有多少朝代更替,又有多少人國破家亡,那到頭來又有何人複國成功大仇得報?”鳳妃目光裏有些憐惜,“妹妹這麽聰明的人,為何會想不到。”

    北璿璣默然看著鳳妃,看了許久,才歎息道:“難怪陛下敬重姐姐,原來姐姐果非俗流。”

    鳳妃看著北璿璣,眼中一片惋惜,“妹妹又何同凡俗了,陛下又何嚐不是侍妹妹與眾不同。”說完,她長歎一聲,然後轉身離去。

    北璿璣卻因她最後一語而渾身一震。

    她呆呆站在窗前,站了許久,她忽然走到宮門前,對門外守著的侍衛道:“我要見陛下,我有話要與陛下說。”

    侍衛聽了,忙去向總管申曆稟報,申曆再去了淩霄殿向皇帝稟報。

    東始修聽了後,沉吟片刻,道:“帶她來吧。”

    ※※※

    被帶到了淩霄殿,北璿璣並未見到東始修,淩霄殿的殿門是關著的,他在殿內,她在殿外,彼此隔著一道殿門。

    站在門前,她抬目四顧,這裏就是淩霄殿啊,隻有他們八人才可到的地方,她即算入了宮門,卻依舊不能進入大殿。

    她抬首望了一眼高高聳立的八荒塔,又望向對麵潔白如玉的六合台,這裏真是安靜。

    站了許久,隔著門,她對著大殿拜了一拜,“陛下,璿璣來向陛下辭別,願陛下長壽無疆。”

    殿內,東始修坐在窗前,望前那株光禿禿的梅樹,似乎沒有聽到殿外的聲音。

    “娘娘!站住!娘娘站住!快!快攔住她!”

    殿外驀然傳來一陣響動,窗前的東始修依舊木然而坐。

    好一會兒後,殿外傳來侍從打著顫的聲音,“陛下!不好了,陛下,北妃娘娘爬到八荒塔上去了!”

    東始修微怔,目光從窗前移向殿門。

    “陛下!北妃娘娘爬上了八荒塔!”

    門外的內侍驚恐地喊著。

    東始修終於起身了,他自窗前緩緩走至殿前,打開了門,便望見八荒塔頂上立著的人,白色的長袍,黑色的長發,不染半點脂粉,未有半點修飾,渾身縞素,如一枝雪中白梅。

    他抬步走出大殿,慢慢走向八荒塔,然後在塔前站定,默默仰首望著塔頂。

    塔頂上,北璿璣看著塔下的東始修,隔著十數丈望去,望不見眉眼間的紋路,望不見鬢間的白發,仿佛他還是十多年前的那個他,那個意氣風發的領著千軍萬馬圍住了北海王城的那個偉岸的大東皇帝。

    當年,她抱著必死之心,跳城殉國,可是他自馬背上飛身而起,如同天神般將她接住,或許命運自那刻便已注定。

    十數年的朝夕相伴,十數年的溫存憐愛,驀然間俱湧心頭。

    十七年了啊,幾乎與她在北海的人生相等。

    這個男人是她的仇人,可這個男人也是她的夫君,是這十七年裏寵著她護著她給予她溫存給予她依靠的男人。

    “陛下,你還會接著我嗎?”

    她喃喃輕語,緩緩閉目,兩行清淚滑落,腳向前一踏——再一次,如同十七年前那樣飛翔。

    白影自塔上飛落,輕盈如羽。

    一瞬間,東始修想起了很多年前,在北海的王城之前,也是這一樣跳,那一次他飛身而起,接住了那片白羽,而後帶回了宮……

    這一次,他沒有動,他隻是閉上眼睛,聽著身邊的驚叫聲,然後耳邊傳來皮肉砸落地上的聲響,再然後,四周一片死寂。

    許久後,才有內侍顫著聲音叫道:“陛……陛下,北妃娘娘……她……她薨了!”

    東始修轉過身,沒有去看地上的屍體,他抬步離開,走出幾步後,才傳來他沉沉的幾乎辨不清的話語,“將北妃安葬在北州癸城,不要立碑。”

    北璿璣後來被安葬在北州的癸城,隻是一座孤墳,沒有碑文。

    在她死後,她終於回到了她的故土,她是歡喜還是悲傷,無人得知,所有的一切都已隨她埋入地下。

    她一跳而來,亦一跳而去。

    ※※※

    久遙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間簡陋的木屋裏,轉頭,便看到了呆呆坐在床邊的久迤。

    “二哥,阿影死了。”

    久迤沉默。

    “二哥,大哥殺了阿影。”

    久迤沉默。

    “二哥,大哥死了。”

    久迤沉默。

    而後,兩人默默相視,無言無語。

    直到一陣濃鬱的藥香傳來,久迤才是起身,走至屋外將藥罐裏的藥湯倒在碗裏,然後端進來放在床邊。

    可久遙沒有動,隻是木木地望著屋頂。

    “喝藥。”久迤終於開口。

    久遙眼珠動了動,轉頭看著他,然後起身,卻沒有喝藥,而是往屋外走去,“我的阿影在哪?”

    久迤眉頭皺了皺,“隔壁。”

    “多謝二哥。”久遙走出門,轉到隔壁房,果然見木板床上躺著仿如沉睡的風獨影,他慢慢走至床邊,彎腰抱起她,“阿影,我們回家去。”

    他抱著風獨影走出木屋,身後久迤看著他,眉頭皺著更緊,“你的身體……”

    “二哥,日後就當久羅沒有我這個不孝子孫,勿須掛記。”久遙打斷了他的話,抱著風獨影頭也不回地穿過小院往外走去。

    久迤默默看著他,想要留他,卻無話可說,想要拉他,手卻伸不出。

    他們都失去了至親與至愛,可他們卻連相互安慰一句都無能為力,即算傷口相同,亦也沒有相互舔舐的可能。

    眼睜睜地看著久遙走出小院,久迤木然又絕望。

    走出小院的久遙腳下忽然一頓,“二哥,阿影將大哥拜托給了玉家人。”

    久迤眼神空洞,“玉家人已將大哥還給了我。”

    久遙點點頭,跨上青鳥,決然而去。

    久迤仰首,看著青鳥飛遠,最後消失於天際,他閉上眼,卻流不出眼淚。

    今日的一切,誰對誰錯?誰是仇人?誰是親人?若能重來,一切可還會如此?

    大約,上蒼亦無法回答。

    ※※※

    元鼎十六年,十月十日,東始修詔告天下,鳳王薨逝,諡“肅”,君臣百姓皆服喪一月。

    十一月中旬,六王起駕離開了帝都。

    他們本是歡喜而來,最後卻是黯然傷心地離開,從此再沒有重聚。似乎隨著那個女人地離去,他們已失去了再聚的勇氣。

    在離去之前,東始修將當年封王時為他們八人畫下的畫像懸掛在了淩霄殿,豐極又畫了一幅畫掛在了風獨影的旁邊。他說這樣,七妹會開心。於是淩霄殿便有九幅畫像,其中一幅畫上的人隻有一個背影。

    “他或許並不想麵對我們這些人。”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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