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安南左右為難。
他何嚐不知道這羅立是在利用自己?可一看到桌麵上擺著的“萬姓書”,就忍不住毛骨悚然。
那“萬姓書”乃是建平縣學師生出頭,代替下轄縣鎮、鄉村裏百姓寫的情願之書,文中懇求郭保吉這位江南西路監司官不要竭澤而漁,隻為將來,不顧眼前,逼得農人農時不顧,最後導致建平上下收成大欠,易子相食。
郭安南在清池縣中做了大半年的戶曹官,也聽得人過許多舊事。建平縣在宣州轄下確實一直以來都是賦稅最多,苛捐最重的一處,去歲也真的遭了災。
想到此處,他就為父親緊張。
試問,如若桌上擺著的這一份萬民請願書不是給羅立壓了下來,而是被遞上了京城,被有心政敵利用,郭保吉又會有什麽下場?
郭安南十幾年間聞雞起舞,懸梁刺股,學史、學經、讀書,看到的前車之鑒並不在少數,也常聽聞學中先生起某某地官員因判下錯案,逼得百姓進京請命,最後被禦史台中連本參上,最後失官落職,乃至發貶廣南、嶺南、瓊州等地的故事。聯係起今日,何等相似?
他一向都覺得父親膽子太大,從前在陣前時,時常將朝中派來的監軍擠兌得沒有地方站,甚至子下的詔書,關乎戰略、進湍,也是一收到就丟到一旁——固然是為了打勝戰,可很多時候,一軍上下都覺得勝利渺茫了,卻隻為了父親要博那兩三成的勝算,強違子之命,如此行事,當真妥帖?
一時幸運,不代表會一世幸運,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的?
郭家本家在軍中足有上百人,各有官職,眼下最後被發遣來內地,到這江南西路做監司的,就隻有郭保吉一個人。
子連明升實降的麵子功夫都不肯做,難道還不能明問題?
這樣的話,他從前也勸過父親,隻對方不但不聽,還要反過來對自己教。
此處建平縣的事情,就算回去同父親了,想來他也不會當回事。
可“萬姓書”何等殺器,一旦遞往朝中,何如給旁容刀捅自己?比起這事,堤壩、圩田修得慢一些,雖是也有些難看,卻不是什麽致命問題了。
父親一介武夫,不比他懂,也不聽,郭安南就隻能自行設法了。
他猶豫了好一會,終於下定決心,將羅立用力扶了起來,道:“羅知縣折煞我了。”
出發之前,除卻從沈念禾那一處取來的文書,在裴繼安那一處了解了其餘縣鎮處抽調的人力、糧穀並征用的房舍,郭安南還通過父親手下幕僚處得知撩知了更多細節。
建平縣這一處不出人、糧、房,約莫會推遲進度十來日。
這十來日,當真很重要嗎?相比起來,不叫建平下頭百姓鬧事,最後禍及自身,才更重要吧?
他鄭重道:“知縣莫急,下官雖然不才,卻非鐵石心腸,自會在當中設法周旋,建平縣中能征則征,不能征,我也會想辦法幫著敷衍。”
又看向桌上的宗卷、文書,頓了頓,道:“隻是這‘萬姓書’……”
響鼓不用重錘,羅立當即就把那桌上的“萬姓書”重新卷了起來,又拿一個匣子裝了,遞給郭安南,嚴肅道:“此物還是請安南自留罷,等你這一處有了空,不妨帶去給郭監司也瞧一瞧,請他也拿個主意。”
這一番言行,不過表麵功夫而已,兩人其實俱都心知肚明,“萬姓書”到了郭安南手中,就不會再有重見日的那一刻。
郭安南把那匣子緊緊攥在手中,出了門,回得自己房裏,I細細又看了一遍,果然聲聲泣血,悲苦交集,如若送去朝中,必會引發大量攻訐之聲。他當機立斷,因知便是給父親看了也不會有用,留在世上,夜長夢多,索性把門關了,取了火折子來,就在角落中把那文書一把火燒了個幹淨,隻剩得些許煙灰。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