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遙望去,上邊兩人看似步子也慢,實則極快,轉瞬間就站在了距離陳平安一行人七八台階的上方。
裴錢覺得那個年輕人有些眼熟,躲在了陳平安身後。
薑尚真開門見山道:“陳平安,藕花福地一別,又見麵了,看來我們緣分不淺。”
陳平安問道:“春潮宮周肥?玉圭宗薑尚真?”
薑尚真笑眯眯道:“是也。”
這位站在桐葉洲山頂的大修士,轉頭對陸雍笑道:“這才叫真正的好眼光。”
陸雍無言以對。
陳平安笑道:“沒想到你這麽快就找上門了。”
薑尚真收斂笑意,神色認真道:“陳平安,你跟周仕和鴉兒的恩怨,我不管了。無論你信不信,我在藕花福地的城頭上,就想過是不是離開藕花福地後,找到你,請你去我薑氏當個供奉,雲窟福地的許多機緣,隻要你有本事,任你擷取,我薑尚真樂見其成。隻是後邊你執意要殺陸舫和周仕,我確實動了殺機,想要回到桐葉洲,做點什麽。隻是請了陰陽家修士幫忙,仍是如何都找不到你,後來又有件事要做,便耽擱了。”
陳平安歎了口氣,“不還是被你找到了?”
薑尚真心中微微訝異。
離開藕花福地這才多久,為何感覺是兩個陳平安了。
不在修行,而在心境。
別小看藕花福地登頂為第一人的武夫。
武道境界是不高,可那是被某位道人的“大道”壓在肩上了。
丁嬰所做一切,不過是就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撂挑子”。
“周肥”和陸舫不也沒能做到天下第一人?誌不在武道磨礪、而在破心魔關是一個原因,其實何嚐還是“苦求不得”。
至於陳平安身後那四人,應該就是福地傳說中那些曆史人物了,負劍女子應該那位陸舫經常提起的女子劍仙隋右邊,其餘三人,大致猜得出身份,隻是暫時無法對號入座。佩刀的高大男子,是傳說中那個年輕時英俊無雙的武瘋子朱斂?精悍矮小的漢子,是魔教開山鼻祖盧白象?那個笑眯眯的佝僂老人,是南苑國開國皇帝魏羨?
陳平安能夠擁有這四位扈從,薑尚真有些驚豔和羨慕,隻是還不至於太過嫉妒。
純粹武夫,最需要時間打熬境界,腳踏實地,滴水穿石,比練氣士不講究天賦和福緣太多。
陸雍心中叫苦不迭。
聽薑尚真的口氣,還真是結下大仇的死對頭,那個小仙師修為似乎不高,那就肯定是背景太硬,以至於薑氏家主此刻露麵了,都不敢隨手打殺?難道是桐葉宗那個老變態的嫡係子孫?
薑尚真開心笑道:“陳平安,你沒有一見麵就擺出與我拚命的架勢,我就放心了。我們一邊登山一邊閑聊?”
陳平安簡明扼要道:“好。”
最後陳平安和薑尚真並肩而行。
陸雍隨後跟上,裴錢悄悄走在與這位元嬰地仙一級台階上,隻是隔著好幾步遠,偷偷打量著這個山上的老神仙。
隻要陸雍一有轉頭的跡象,黑炭小女孩就立即跟著扭頭望向遠處風景,手中行山杖咄咄咄敲在台階上。
陸雍大感訝異,這小閨女越看越覺得靈性啊。
雖然這位青虎宮宮主打架的本事稀拉無比,可到底是元嬰修為,一棵修道苗子好不好,大致能走到什麽高度,還是能看出個一二三。
薑尚真先問過了四名扈從的身份,陳平安沒有掩飾,薑尚真得知真相後,就沒一個猜對的,一拍額頭,自嘲道:“我的眼光跟陸雍有的一拚。”
氣氛仿佛並不凝重,不似仇寇相見分外眼紅,如老友重逢,或是談笑泯恩仇?
可事實如何,就隻有薑尚真和陳平安自己心裏有數了。
薑尚真問道:“此次北行,可還順利?”
陳平安搖頭道:“磕磕碰碰,跟大泉王朝兩位皇子都起了不小的衝突。”
“哦?”
薑尚真轉頭問道:“陸宮主,大泉皇帝叫什麽?”
陸雍趕緊答複:“劉臻。”
薑尚真望向陳平安,“我把他們老子拎過來,要他給你道個歉?去趟蜃景城很快的,要不要多久,說不定你在青虎宮吃頓齋飯的功夫,劉臻就站在你跟前了。不過大泉王朝是大伏書院管著的,書院山主很有來頭,出自中土神洲的一座聖人府邸,有個當學宮大祭酒的兄長,你到時候別打死劉臻就行,不然我不好擦屁股。對那皇帝老兒飽以一頓老拳什麽的,當然沒關係。”
陳平安道:“你真不用這樣做,你能不能給我透個底,這次找我是為了什麽?把我攔在天闕峰渡口,然後抓去玉圭宗?”
薑尚真爽朗大笑,抹了把嘴,自顧自樂嗬起來,“屁顛屁顛趕來的路上,我倒是想過這麽做。找你找得辛苦,說沒有半點怨氣,那是自欺欺人。其實玉圭宗是有弟子在蜃景城那邊修行的,不然我還真沒辦法在青羊宮守株待兔。與你直說了便是,我在蜃景城待了一天,詳細了解了你的所作所為後,還去見了次那個姓姚的新任吏部尚書,也就隻是遠遠看了眼,就要蜃景城那名弟子以後幫著照拂姚氏,然後我自個兒直奔青虎宮,就為了見你一麵。”
陳平安停下腳步。
薑尚真依舊拾階而上,淡然道:“到了上邊,自會與你挑明一切。”
陳平安跟上薑尚真,一起步入那座圍繞天闕峰的雲海,這段路程白霧茫茫,隻是豁然開朗,見到了一座雄偉宮觀,原來是登頂天闕峰了。
在先前眾人走入雲海時,陸雍想著正兒八經看幾眼那丫頭,不曾想轉頭後,仍是給裴錢扭頭躲掉。
陸雍愈發驚奇。
這層繞峰流轉的雲海,可不普通,正是青虎宮的護山大陣,凡夫俗子深陷其中,就要名副其實的如墜雲霧,視野所及,空無一物。
陳平安站定,正了正衣襟,扶了扶頭頂那枚白玉簪子。
薑尚真依舊瀟灑前行,走出去數步,見陳平安仍然站在原地,轉頭望去,發現這個打死丁嬰的年輕人,神色十分奇怪。
等到陸雍裴錢以及魏羨四人都走到了山頂,陳平安還是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裴錢順著陳平安的視線望去,發現宮觀那邊,人頭攢動,似乎都在好奇是何方神聖,能夠讓宮主和那位玉圭宗大人物親自迎接。
青虎宮那邊的觀望之人,多是年輕不大的練氣士,多是少年少女,還有不少跟裴錢差不多大的孩子。
裴錢小聲問道:“咋了?”
陳平安回過神後,一隻手輕輕按住裴錢的腦袋,微笑道:“最早的時候,我跟他們一模一樣,站在大門口,看著別人。”
陳平安繼續前行,跟隨薑尚真直接去往蛟龍布雨石壁那個方向的仙家渡口。
陸雍看了眼青虎宮那邊的子弟,一個個惹人笑話,一揮袖,沉聲道:“都回去修行!成何體統,不像話!”
經過那堵變幻莫測、蛟龍隱於雲霧若隱若現的石壁,走出三四裏路,就到了天闕峰渡口。
是一艘懸停崖畔的巨大樓船,船底下竟是飛旋著無數青色鳥雀,像是它們以羽翼托起了這艘浮空大船。
陸雍心情複雜。
這艘渡船本該昨天就動身去往寶瓶洲老龍城了,隻是被薑氏家主阻攔下來,手段很簡單,砸錢。
除了青虎宮沒敢跟薑尚真收錢,渡船所有乘客,都額外得到了一筆等同於路費的小暑錢,陸雍讓一位長老去當的善財童子。
也有不長眼的,罵罵咧咧,不願收錢,隻想要跟青虎宮討要個說法,青虎宮招惹不起,薑尚真就到了渡船上,一巴掌把那名桐葉洲北方金丹修士,從天上渡船打入了清境山一座低矮山峰之中,等到青虎宮去將奄奄一息的金丹地仙,從山壁中拔出來,慘不忍睹,可知道了薑尚真的身份後,金丹修士拖著病軀,硬生生是咬牙重新登山,與那個一露麵半句話不說、就動手傷人的薑氏家主賠罪道歉。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