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認冷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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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四章 世間人事皆芥子(2/5)

作者:微風小說網字數:37624更新時間:2019-12-03 01:21:40

    然後沒過幾天,範彥就去“覲見”了那個白衣少年。

    兩人一起憑欄賞景。

    崔東山一個蹦跳,飄落坐在欄杆上,開始說起了讓範彥當時就心驚膽戰的“肺腑之言”,隻是範彥哪敢讓那人閉嘴,隻能聽著。

    崔東山說道:“無知是一種很舒服、很幸福的狀態。當一個人走得再高一些,自以為是,就更美妙了。因為對於幸運和不幸的緣由,都不懂,受著便是。熬得過去,還是一條好漢,熬不過去,罵罵老天爺。我沒有說這樣不對,甚至我偶爾還會很羨慕這樣的兩種狀態。”

    “我曾經與自己的第一位先生,遠遊四方,有次去逛街邊書肆,遇上了三位年輕不大的讀書人,一個出身士族,一個貧苦出身,一個雖然穿著樸素,瞧著還算儒雅風流,三人都是參加州城鄉試的士子,當時有位妙齡女子待在那邊找書看。”

    “有錢的書生,想要吸引漂亮女子的注意力,便隨手抽出一本書籍,開始誇誇其談,沒錢的書生,唯唯喏喏,是真有些佩服的,畢竟窮書生,發跡之前,可看不到幾本書。”

    “書肆掌櫃是一位落魄文人,忍了半天,最後實在是聽不下去了,便還算有理有據,說了幾句。”

    結果給有錢書生指著鼻子,說我出身郡望大族,家學淵源,自幼就有明師授業,諸子百家學問我早早都看遍了,還需要你來教我做人的道理?你算個什麽東西?”

    “我那窮酸先生就當起了和事佬,沒辦法,他這輩子最喜歡在小事上搗漿糊,總覺得人人都沒那麽錯,就算有錯,都是可以改的。他就一邊勸說掌櫃莫置氣,道理那麽多,誰都有。然後一邊伸手輕輕按下那士子的手指,說這般與人說話,不妥當。便是有道理,都給人覺得沒道理了。”

    “那士子也是個燥脾氣的,反手就拍掉了我家先生的手掌,大罵老家夥一邊涼快去。”

    “我家先生當然不會生氣,然後那個瞧著最有儒生風采的年輕人,看似溫文爾雅,笑眯眯說了三句公道話。第一句,‘這裏是賣書的書肆,我們是買書的書生,小心買不著心儀書籍,還要直接給人攆了出去。’範彥,知道妙在哪裏嗎?你肯定知道,妙在先後混淆,不先講一講入鄉隨俗,反而一開始就假設前提,書肆是店主的,若是客人給攆出去,是‘有理’的。真有理嗎?換成任何旁人,都不會覺得吧,所以按照不提對錯的這條脈絡,一旦倒推回去,店主就瞬間成了無理之人,是不是有點小意思?若是旁人不知緣由,隻是聽到了這句話,或隻是撞見了掌櫃攆人的場景,還願意分對錯嗎?不會吧,人生忙碌,誰樂意探究這些,看個熱鬧而已。所以聽到這句話,我覺得好笑,覺得這個家夥挺聰明。”

    “第二句,‘老先生大概是相中了想買的書籍吧,可別因為這個而偏袒掌櫃,若是如此,就有辱斯文了。我看老先生也是讀書人,為何如此沒有風骨?喜歡對一個賣書之人,如此阿諛奉承?’是不是更有嚼頭了?隻要是外人身在店中,為掌櫃說話,那就是阿諛之輩。一些個不願意沾惹是非的看客,即便不認同此理,可是不是都會或多或少心一緊?”

    “第三句,‘這位掌櫃的,真要有多高多好的學問,何至於在這裏賣書掙錢?難道不該已經是高居廟堂或是著述傳世了嗎?’如何?有點誅心了吧?這其實又是在預設兩個前提,一個,那就是世間的道理,是需要身份和聲望來做支撐的,你這位賣書的掌櫃,根本就沒資格說聖賢道理,第二個,唯有功成名就,才算道理,道理隻在聖賢書籍上,隻在廟堂要津那邊,雞飛狗跳的市井坊間,墨香怡人的書肆書店,是一個道理都沒有的。”

    “結果你猜怎麽著,我家先生一巴掌就扇過了去。對那個最聰明的讀書人,開始破口大罵,那是我當了那麽久學生,第一次見到自家老好人先生,不但生氣,還罵人打人。老秀才對那個可憐家夥罵到,‘從爹娘,到學塾先生,再到本本聖賢書,總該有哪怕一兩個好的道理教給你,結果你他娘的全往眼睛裏抹雞糞、往肚子裏塞狗屎了?!’”

    “這一下,打罵得那個家夥傻眼。你又猜接下來如何?被打的,膽氣全無,唯有眼中刻骨的仇恨,打著心中陰損算盤。倒是那個有錢書生,和那個木訥書生,一個個卷起袖管,要揍我家先生。我家先生還能如何,跑嘛。我能如何,跟著跑嘛。”

    “跑出去很遠,我們才停步,我家先生轉頭看著對方沒追來,先是哈哈大笑,然後笑著笑著就不笑了,那是我第一次見到自己先生,對一件事情,露出如此失望的神色。”

    “我們一起離開的路上,先生沉默了很久,最後找了家街邊酒肆,要了一斤酒,一邊高高興興喝著酒,一邊說著愁悶言語,他說,讀書人之間的學問之爭,市井坊間的尋常吵架,人與人之間的道理辯論,講道理的態度如何,態度好,那是最好,不好,半點聽不見別人言語,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世事總歸是越辯越明,哪怕吵架隻吵出個麵紅耳赤,不是壞事。所以在書肆裏邊,那個年輕人脾氣差些,算得了什麽錯,便是他與那書肆掌櫃,雙方雞同鴨講,到底是各自說著各自的真心話。我這個教書的人,聽著他們說著各自的道理,無論初衷是什麽,心性怎樣,還是開心的。唯獨最後開口說話的那個家夥,嘴最損,心最壞!“”“我那個極少對誰的品行去蓋棺定論的先生,一拍桌子,說那個家夥,那就是人品有問題!這種人,披著件儒家青衫的外皮,隻會謀取一己之私,讀書越多,越是禍害。隻要一遇到事情,最喜歡躲在暗處,暗戳戳,陰陽怪氣,說些惡心人的言語。百般算計,權衡利弊,要麽沒賊膽,一旦膽肥了,多半是看準了,所以真正做起壞事來,比誰都能夠獲利。這樣一個人,如果給他不斷爬高,一年年的潛移默化,根本不用他說什麽,就會影響到親人兒女,整個家族,同窗同僚,所在官場衙門風氣,轄境的一地民風,一國文運。都可能要遭殃。”

    “還願意講道理和聽道理的,無論大小好壞,其實都可以教,有的救。實在不行,當了賢人君子的,尤其是我們這些走了狗屎運,吃著了冷豬頭肉的,那就能者多勞,辛苦點,幫著這個世道縫縫補補。”

    “天底下如果都是第三個陰陽怪氣開口說話的讀書人,我看老頭子當初給道祖罵了個慘兮兮,是道祖罵得對,老頭子被罵得不冤枉。老

    頭子你本就不該把那些道理說出口,寫在書上,教給世人!”

    “怪我們儒家自己,道理太多了,自說自話,這本書上的這個道理,給那本書上否定了,那本書上的道理,又給其它書說得一文不值了。就會讓老百姓感到無所適從。所以我一直推崇一點,與人吵架,絕對不要覺得自己占盡了道理,對方說得好,哪怕是三教之爭,我也用心去聽佛子道子的道路,聽到會心處,便笑啊,因為我聽到這麽好的道理,我難道不該高興啊,丟人嗎?不丟人!”

    “道理太高了,會讓老百姓誤以為隻有讀書人才可以講道理。其實道理又不止是在書上的,便是幾歲的孩子,也能說出很好的道理,便是從未讀過書的鄉野村人,一樣在做著最好的道理,便是沒能考取功名的書肆掌櫃,也一樣可能當下這個道理說的不對,卻說不定會在另外的某個時候,說出讓老頭子和禮聖無意中聽到了,都會心一笑的好道理。”

    崔東山說到這裏,雲淡風輕。

    範彥聽到這裏,就一個念頭,自己死定了。

    在確定崔東山已經不會再講那個“故人故事”後,範彥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一言不發。

    崔東山轉過頭,眉心有痣的白衣少年郎,真是風流且瀟灑。

    他笑道:“你們書簡湖,不是都喜歡我覺得爽,隻要我有個能夠說服自己的理由,我自個兒問心無愧了,我又有那個夠硬的拳頭,我就能想殺就殺誰嗎?這有什麽難做到的?天底下好人難做,當壞人還難?穿開襠褲的小孩子都會做。稍微難一點的,隻是足夠有腦子的壞人而已。那麽我問你,你馬上要被要想要學你們書簡湖爽一爽的我,像捏爆螞蟻一樣打死了,你現在,爽不爽?”

    範彥伏倒在地,顫聲道:“懇請國師大人以仙家秘術,抹去小人的這段記憶。而且隻要國師願意耗費氣力,我願意拿出範氏一半的家產。”

    崔東山跳下欄杆,“你真是挺聰明的,我都不忍心宰掉你了。怎麽看,書簡湖有你範彥幫著盯著,都是件好事。範彥,你啊,以後就別當人了,當條大驪的狗,就能活下去。”

    範彥立即開始磕頭,砰然作響後,抬起頭,感激涕零望向那位高高在上的“少年郎”,這份感激,範彥無比發自肺腑,簡直都快要精誠動天了。

    崔東山蹲下身,嘖嘖搖頭,“這麽個聰明人,混到當條狗,好慘啊。”

    崔東山拍了拍他的臉頰,一下又一下,力道可不輕,“是不是覺得自己的運氣實在太差了,遇上我這麽個拳頭剛好比你大一些的同道中人?”

    範彥使勁搖頭。

    崔東山縮著身子,收回手,看著那張寫滿惶恐不安四個大字的臉龐,“我現在突然覺得一條狗,哪怕以後會很聽話,可就是覺得有些礙眼了。怎麽辦?”

    範彥還有些茫然。

    崔東山就已經雙指並攏,戳向範彥眉心處。

    這一戳下去,範彥就肯定神魂俱滅了。

    隻是電光火石之間,有人出現在崔東山身後,彎腰一把扯住他的後領口,然後向後倒滑出去,崔東山就跟著被拽著後退,剛好救下了眉心處已經出現一個不深窟窿的範彥。

    被提在那人手中的崔東山,依舊死死盯住範彥,“你們知不知道,這座天下,天底下有那麽多個老秀才和陳平安,都給你們虧欠了?!以後誰來還?攻破劍氣長城的妖族嗎?!來來來!趕緊殺進來,教教浩然天下的所有蠢貨們!教你們都知道,沒任何天經地義的便宜給你們占,王八蛋,你們是要還的!要還的,知道嗎?!”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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