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認冷灰
24號文字
方正啟體

第七百五十八章 夜行(3/5)

作者:微風小說網字數:54498更新時間:2020-06-01 18:00:35

    其實一樣是化雪的光景。

    陳平安與劉宗繼續先前的話題,聊南苑國京城科甲橋那座臨水的綢緞鋪子。

    其中有些話,用上了聚音成線的手段。

    陳平安是打算做些鋪墊,讓這位磨刀人也多念念舊,將來陳平安好有臉皮慫恿這位前輩,擔任未來落魄山下宗的不記名供奉。

    每一個能夠走出福地的純粹武夫,無論是拳腳,心性,還是江湖經驗,都不是省油燈。

    當年劉宗讓國師種秋幫忙賣了鋪子,讓那幾個不記名弟子,好分了銀子,不至於沒了師父照拂,囊中羞澀地混跡江湖,而那些南苑國的年輕人,並不知道有點江湖武把式的劉老兒,其實是當時的天下十人之一,師父不在身邊,好歹還有幾百兩銀子落袋為安,如今混得都還不錯,至於魂魄皆白描一事,對於一分為四的每座福地當局者而言,其實暫時影響都還未顯現出來,等到察覺到此事,武夫需要金身境,練氣士需要躋身金丹,到時候又不至於束手無策,尤其是落魄山的蓮藕福地,無論是武運氣數,還是山水靈氣,已經足夠雙方繼續登山,將自身一副白描的體魄,重新描金彩繪。

    劉宗得知其中一位弟子當中資質並不出彩的少年,如今已經率先成為一位五境武夫,老人感慨不已,隻說了句命由天作,福自己求。

    至於藕花福地的一分為四,陳平安竟然能夠占據其中之一,劉宗不會去刨根問底,老觀主為何會如此作為,陳平安又是如何得手,都沒什麽好計較的,老人隻是難免有幾分思鄉之情。

    當雙方談及那位老觀主,都不約而同有些沉默,誰都沒有輕易評價這位藕花福地的“老天爺”。

    劉宗越是跳出了那口“水井”,接觸到浩然天下的廣闊天地,對那位老觀主的忌憚就越大,加上他最終落腳大泉,尤其當劉宗看到太廟裏邊的某幅掛像,就更加恍若隔世了。

    這位東海觀道觀的老觀主,確實讓陳平安既心服口服,又心有餘悸。不單單是老觀主是十四境大修士那麽簡單。

    “敬畏”這個詞語,實在太過巧妙了,關鍵是敬在前、畏在後,更妙,簡直是兩字道盡人心。

    陳平安突然笑道:“劉老哥隻差半步就是遠遊境武夫,咱倆有機會切磋一下刀法?”

    姚嶺之疑惑不解,自己師父還是一名刀客?師父出手,無論是皇宮內的退敵,還是京城外的戰場廝殺,一直是內外兼修的拳路,對敵從不使兵器。

    去年曾經有一位北晉黑衣人潛入皇宮,意圖行刺,武道境界極高,能夠禦風遠遊,讓姚近之起先誤以為對方是練氣士,結果一個近身,刀才出鞘,被對方一拳傷及髒腑,倒地不起,還是師父攔下了對方,迫使對方祭出一枚兵家甲丸,身披甘露甲,雖然相差一境,依舊打了個平手,對方又有人接應,這才撤出了皇宮。

    劉宗神采奕奕,“陳老弟什麽時候轉來耍刀了?”

    這位磨刀人,趁手兵器是一把剔骨刀。當年與那位好似劍仙的俞真意一戰,剔骨刀磨損得厲害,被一把仙家遺物的琉璃劍,磕出了不少缺口。

    所以這些年來,劉宗始終雙手對敵,舍不得將那相依為命的剔骨刀拿出來,畢竟浩然天下不比藕花福地,山上靈器法寶太多,仙家術法更古怪,一個不小心,老夥計就算徹底沒了。

    當初在南苑國京城城頭之上,聞天鼓,得以飛升之人,磨刀人劉宗,肉身被留在了藕花福地,來到桐葉洲,更換了一副皮囊。如今依舊是老者模樣,但其實與大泉劉氏某位先祖皇帝,相貌有幾分相似,而大泉劉氏皇族子弟,又是出了名的英俊,從老皇帝劉臻到劉琮在內的三位皇子,都是公認的美男子。

    金身境瓶頸難破,不是劉宗的武道資質不好,隻能止步於金身境,無法覆地遠遊,而是觀道觀贈予的新體魄,太過強悍。

    劉宗在南苑國京城隱姓埋名,當那河邊鋪子掌櫃的麵容,頭發稀疏,歪瓜裂棗,不笑還好,一笑就像個色眯眯的老光棍。年輕時候,相貌好不到哪裏去。

    所以先前劉宗說自己年輕那會兒,跟陳劍仙是差不多的氣度風采,哪怕陳平安再不計較自己的容貌,也實在懶得附和。出門在外,行走江湖,還是要講一個以誠待人。

    陳平安說道:“前些年閑來無事,剛好得了兩把品秩不錯的匕首,想起當年在劉老哥家鄉的那場廝殺,演練較多,還算有幾分手熟。除了劉老哥的短刀近身術,其實連同俞真意的袖罡,種夫子的崩拳,鏡心齋的指劍,程元山的掄槍,被我胡亂一鍋燉了,全部融入刀法當中,所以今天才敢當著劉老哥這樣用刀宗師的麵,說一句切磋。”

    劉宗搓手道:“這敢情好,老哥我好些年沒耍刀了,就怕生疏了,讓陳老弟見笑。”

    劉宗怕隻怕自己在嫡傳弟子那邊,失了麵子,畢竟拳怕少壯嘛。若是你來我往,雙方切磋個數十招,誰輸誰贏,麵子上都過得去,萬一陳劍仙練刀沒幾天,動手又沒個分寸,一場原本點到即止的問拳耍刀,陳平安年輕氣盛,結果將自己當成那丁嬰對待,劉宗不覺得自己有半點勝算。

    陳平安搖頭道:“隻是與劉老哥請教幾手刀法,其實說什麽切磋,都是我托大了。”

    老人瞥了眼弟子姚嶺之的那把佩刀,對於切磋一事,確實有些心動。磨刀人劉宗本就是個武癡,而且當年那場架,與陳平安交手過招,沒過癮,平手,算是打了個平手。

    之後更是被上了山修了仙家術法的俞真意從頭到尾欺負,讓劉宗更憋屈。

    親傳弟子姚嶺之的那把佩刀,來頭極大,木質刀柄,外裹明黃絲絛,末和護手為銅鍍金花葉紋,分量極沉,刀柄嵌滿紅珊瑚、青金石。刀鞘亦是木質,蒙一層綠鯊魚皮,橫束銅鍍金箍二道,皆是大泉造辦處後配。

    這把大泉密庫珍藏兩百年的“名泉”,雖說名字有些銅臭氣,可卻是貨真價實的法寶品秩,曾被劉氏開國皇帝用以親手斬殺末代皇帝,所以天然蘊含一部分大泉武運,以及極重的龍氣。無論是對付純粹武夫,還是山上仙師,都不會在兵器上吃虧,尤其是拿來壓勝山精-水怪和鬼魅陰物,威勢更大。

    姚嶺之勸道:“師父,陳先生畢竟剛到蜃景城,一路禦風遠遊,十分辛苦,你們倆就先別著急切磋刀法了。”

    劉宗點頭稱是,說確實沒有這樣的待客之道。

    因為這位磨刀人總算想起了一事,陳平安先前一拳開門的動靜可不小。劉宗掂量了一下,覺得這個既是劍仙又是武夫的陳平安,是不是真劍仙且不去說,估計是最少是一位遠遊境武夫了,最少,最多當然是山巔境,不然總不能是傳說中的止境。十境武夫,一座桐葉洲,如今才吳殳、葉芸芸兩人而已。如果陳平安的容貌與歲數懸殊不大,按照當年藕花福地來估算,那麽一位不到五十歲的山巔境,已經足夠驚世駭俗了。

    劉宗忍不住瞥了眼一襲青衫的年輕男子,當年年少便有幾分劍仙風采了,如今還是最少遠遊境的純粹武夫,更是文聖一脈的關門弟子,瞅著模樣還挺俊俏,言談舉止,氣定神閑,極有宗師氣度,一身的書卷氣,他娘的真是越看越氣人……不對,是越看越像年輕時候的自己啊。

    “切磋刀法,以後再說。”

    劉宗笑嗬嗬道:“隻是陳老弟陪著我聊這些芝麻綠豆的小事,會不會跌份兒?要是不耐煩,可別藏著掖著,記得直說。”

    陳平安笑道:“人往高處走,講的是境界,修為,拳腳功夫。水往低處流,說的是人心,念舊,香火情。”

    劉宗拍手叫好道:“老話新解,別開生麵,有意思,有嚼頭,值得喝一壺水花酒。”

    水神娘娘埋怨道:“不是說了,水花酒已經沒啦,哪壺不開提哪壺,小劉你煩不煩?真有酒水讓你喝到管飽的時候,每次兩壺酒都沒喝完,喝酒就開始手抖,一碗能給你摔出半碗酒水,還耍刀?耍個啥子,直接跟小夫子認輸拉倒,反正認輸輸一半。”

    在劉宗這邊,她習慣稱呼為小劉,酒品不行,吃辣更不行,還喜歡學自家廚子結巴說話,每次見麵都要結結巴巴,娘……娘,娘你娘的娘。

    被揭老底的劉宗悻悻然告辭離去。

    如今腳下這座大泉京城,需要他盯著最少半座的蜃景城,魚龍混雜,一洲各路下山曆練的仙師,又都喜歡在這邊落腳,方方麵麵都需要他出麵打點關係,就像那次姚仙之這個小王八蛋,與白龍洞結仇,一樣是劉宗出麵擺平的,虧得薛懷和郭白籙兩個武夫好說話,不然就金頂觀供奉蘆鷹那個焉兒壞的老元嬰,加上尤期這幾個譜牒仙師,都是唯恐天下不亂的貨色,就不是讓姚府尹罰俸一年,這麽輕鬆糊弄過去了。

    這裏是姚仙之的住處,而且這位京城府尹大人,也有不少話要跟陳先生好好聊。

    埋河水神娘娘也要起身告辭,京城欽天監那邊,柳柔其實除了等待文聖老爺的回信之外,其實她還有一件正事要做,就是交由她來煉化一條護城河,用來穩固蜃景城的山水陣法。柳柔畢竟是大泉王朝的正統水神第一位,在一國禮部山水譜牒上,已經完全不輸五嶽大山君。

    陳平安跟著起身,說要送一送水神娘娘。

    柳柔心思一轉,曉得了,有些事情確實人多的場合,不太合適聊。

    所以一走出院子,她就心聲言語道:“小夫子,別的不談,什麽祈雨啥的,分內事,我辦得其實馬虎,反正以前朝廷說啥做啥,以後還是差不多。可在我那祠廟那邊求子,真真靈驗,我自個兒都不曉得有這本事,反正就是仨字,靈得很!小夫子?嗯?”

    陳平安無言以對。

    水神娘娘哈哈大笑,果然自己還是機智得很,踮起腳跟,咦?小夫子個兒竄得賊快啊,隻得趕緊以腳尖撐地,她這才拍了拍小夫子的肩膀,去他娘的男女授受不親,繼續說道:“放心,下次去祠廟燒香,小夫子事先與我打聲招呼,我肯定重視起來,別說顯靈啥的,就是陪著小夫子一起磕頭都不打緊,小夫子你是不曉得,如今祠廟裏邊那尊重塑金身的神像,俊得不行,就一個字,美……”

    陳平安隻得打斷這位水神娘娘的言語,解釋道:“不是求這個,我是想說一說那枚玉簡記載的道訣。”

    柳柔疑惑道:“修行路上,出問題啦?”

    她一跺腳,“他娘的那個大瀆老龍王,好死不死的,非要留下那塊玉簡,害人不淺,後來又該來不來的,給人立起了那塊祈雨碑……小夫子,你放心,看來是我好心辦壞事了,可我就不是那種喜歡推卸責任的,有任何一星半點的後遺症,我都會負起責,要是我砸鍋賣鐵都賠不起,我就先給你打個欠條哈……哈哈,欠條隨便寫,小夫子千萬別跟文聖老爺說這個啊……”

    陳平安雙手籠袖,無奈道:“也不是這個事,水神娘娘,不如先聽我慢慢說完?”

    她哦了一聲,委屈道:“我這不是心裏慌嘛。你說奇不奇怪,以前沒見著文聖老爺吧,求爺爺告奶奶的,說這輩子見著了一次就心滿意足,等到真見著一次了吧,哪裏夠嘛,又想要瞻仰文聖老爺第二次,當然有第三次我也不嫌多啊,唉,文聖老爺,真是聖人風采,那氣度,大晚上的,就跟大太陽作燈籠似的,蓬蓽生輝得一塌糊塗,我一見麵就給瞅出來了,第一眼,絕對是一眼就知道是文聖老爺親臨府邸啊,果然文聖老爺這種浩然天下獨一份的聖賢氣象,藏是絕對藏不住半點的,第一次見著左劍仙,我就稍稍差了點眼力勁兒,第二眼才認出來……”

    陳平安已經認命,還是等水神娘娘先說完吧。

    埋河曾是桐葉洲一條入海大瀆的主幹河道,隻是歲月變遷,大瀆規模縮減得厲害,最終入海大瀆隻剩下埋河這一小截河道存世。碧遊府的前身,是一位大瀆龍王的龍宮舊址,那枚將水運凝為實質的玉簡,就是大瀆之主的明證,被埋河水神娘娘應運得到,她再將“萬物可煉”的那道祈雨碑文,一一篆刻其上,注解詳細,批注縝密。

    一場大戰過後,如今這位水神娘娘金身破碎大半,光靠蜃景城的一年數場大雪,估計沒有個三百年的縫補,都未必能夠重歸圓滿。而大泉劉氏立國才兩百多年。除非朝廷能夠幫助埋河拓寬河道,同時吸納更多原本不同流的溪澗、江河。

    但是陳平安心知肚明,大泉姚氏,於公於私,都不可能將山河國力如此傾向於一條埋河,對姚氏對埋河,都絕對不是什麽好事。

    大大小小的山水神祇,大到五嶽山君,小到土地、河伯河婆,亦是一座大官場。

    水神娘娘終於回過神,小夫子走在身邊沉默半天了,又開始神遊萬裏,以至於竟然忘記說話啦?

    陳平安在她停下話頭的時候,終於以心聲說道:“水神娘娘當年連玉簡帶道訣,一並贈予給我,裨益之大,超乎想象,以前是,現在是,說不定以後更是。說實話,靠著它,我熬過了一段不那麽順心的日子。”

    柳柔爽朗笑道:“那就好,我以為是啥事呢,小夫子這麽鄭重其事的,害我提心吊膽到現在,道謝就別了啊,見外,生分,咱倆誰跟誰。”

    陳平安愈發無奈,有些真相,如今不能多說,可水神娘娘這脾氣,是真沒把那玉簡道訣當回事。

    那枚篆刻道法真訣的水運玉簡,正反兩麵,道訣內容和旁注文字,總計五千多字,加上火龍真人在龍宮洞天內傳授的那門煉物道訣,兩兩相加,相輔相成,讓陳平安在劍氣長城有很多事情可做。

    修行之法,看似煉物,實則闡述五行之道的運轉至理,極為適宜陳平安,加上道訣對人體經脈的定義,極為玄妙且精準,一滴天上金瓶水,滿空飛線若機杼……從碎金丹,躋身元嬰,再成為山巔武夫,簡直就是為陳平安量身打造,皆有極大裨益。最關鍵,最玄之又玄,還是道訣涉及到了白玉京五城十二樓的第四城,得到玉簡之人,隻需稍稍演化推算,就可以發現其中蘊藏著四條道路,每一條都可以讓人有望躋身上五境的登天之路,而且不至於誤入歧途,不被心魔輕易亂了道心,心魔當然猶在,不可能就此憑空消失,但是心魔威勢驟減,就像被道法壓勝一般。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上一章 回目錄 標記書簽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