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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九章 遞劍接劍與問劍(2/5)

作者:微風小說網字數:37536更新時間:2020-06-01 18:00:35

    陳平安瞥了眼那部黃庭經,忍不住翻了幾頁,好家夥,玉版紙質地,關鍵是傳承有序,藏書印、花押多達十數枚,幾無留白,是一部南齊國武林殿聚珍版的黃庭經,至於此經本身,在道家內部地位崇高,位列道家洞玄部。有“三千真言、直指金丹”的山上美譽,也被山下的文人雅士和清談名家所推崇。

    除了能被練氣士拿來就用的靈器,山下真正值錢的“俗物”,極為講究版刻、紙張的善本孤本書籍,首屈一指,要比字畫瓷器更被修士青睞。許多存世不多的珍本,都是按頁算錢的。不是書香門第,根本無法想象,文字相同的兩頁紙張,為何一張一文不值,一張卻能賣幾十兩銀子。

    陳平安說道:“當年初次見到三皇子殿下,差點誤認為是邊騎斥候,如今貴氣依舊,卻更加文雅了。”

    劉茂手捧拂塵,安安靜靜站在一旁,由著這位年輕劍仙拐彎抹角言語個沒完沒了。

    一旁還有幾張抄滿經文的熟宣紙,陳平安撚紙如翻書,笑問道:“原本是縱有行、橫無列的經文,被三皇子抄寫起來,卻擺兵布陣一般,井然有序,規矩森嚴。這是為何?”

    劉茂站在書案一旁,終於忍不住微笑道:“陳劍仙就不要一而再再而三,話裏有話了。陳劍仙又無心山下王朝的權柄,當什麽國師,不必如此揪著個高不成低不就的黃花觀龍洲道人不放。陳劍仙注定大道高遠,何必與一個金丹都不是的螻蟻,糾纏不清,昔年恩怨,至於如此讓先生如此難以釋懷嗎?何況一個改天換地的大泉,一個連藩王都不是了的劉茂,朝堂,江湖,山上,一無所有,陳劍仙莫不是連一盞青燈,幾卷道經,一個觀海境修士,都容不下?”

    見那青衫文士一般的年輕人笑著不說話,劉茂問道:“如今的陳劍仙,不該是神篆峰、金頂觀或是青虎宮的座上賓嗎?就算來了蜃景城,好像怎麽都不該來這黃花觀。我們之間其實沒什麽可敘舊的。難道是皇帝陛下的意思?”

    劉茂道:“如果是陛下的意思,那就真多慮了。貧道自知是蚍蜉,不去撼大樹,因為無心也無力。大局已定,既然一國太平,世道重歸海晏清平,貧道成了修道之人,更清楚天命不可違的道理。陳劍仙哪怕信不過一位龍洲道人,好歹也應該相信自己的眼光,劉茂從來算不得什麽真正的聰明人,卻不至於蠢到螳臂當車,與浩浩大勢為敵。對吧,陳劍仙?”

    陳平安答非所問,好像偏要與此人敘舊,舊事重提緩緩道:“當年在狐兒鎮那邊,三皇子殿下說話,深諳人心,曾有兩問,讓我啞口無言,隻能是事後反複推敲,果真讓我學到不少。就像今夜,殿下的話就說得很講究,螻蟻與蚍蜉呼應,陳劍仙與容不下,形成對比,無力為無心錦上添花,天命是山上事,浩浩大勢是山下理,處處是玄妙,字字有學問。我又學到了。”

    這次輪到劉茂不言語。

    姚仙之看了眼青衫長褂的陳先生,再看了眼一身樸素道袍的劉茂,突然開始慶幸自己帶了一壺酒,不然今夜會無事可做,無話可說。

    “我不在乎三皇子殿下是不是猶不死心,是不是還想著換一件衣服穿穿看。這些跟我一個外鄉人,又有什麽關係?我還是跟當年一樣,就是個走過路過的局外人。但是跟當年不一樣,當年我是繞著麻煩走,今夜是主動奔著麻煩來的,什麽都可以餘著,麻煩餘不得。”

    陳平安背靠書案,雙手籠袖,環顧四周,隨口道:“隻不過那會兒,過客們境界低微,很多簡單的道理,殿下不樂意聽,翻身下馬,其實依舊高坐馬背,居高臨下看人。沒耐心,如今好了,主人還是主人,惡客登門,卻不得不開門,氣勢淩人,不是道理的混賬話,一退再退的龍洲道人,以至於一座清淨小道觀,都隻剩下間屋子的立足之地了,還是不得不聽客人在說什麽,小心揣摩,細細咀嚼,雪都化了,還要如履薄冰。”

    劉茂笑道:“其實沒有陳劍仙說得這麽難堪,今夜挑燈閑談,比起一味抄書,其實更能修心。”

    陳平安收起遊曳視線,再次凝視著劉茂,說道:“一別多年,重逢閑聊,多是咱倆的答非所問,各說各話。不過有件事,還真可以誠心回答殿下,就是為何我會糾纏一個自認蚍蜉、不是地仙的螻蟻。”

    陳平安突然伸手指了指劉茂,再指了指那個坐著喝酒的邋遢漢子,“問題出在當年的狐兒鎮三皇子,答案在黃花觀的龍洲道人,問題在十四歲的姚家邊軍姚近之,也在如今的京城府尹的身上。”

    劉茂說道:“隻聽明白了一半。懇請陳劍仙為另一半解惑。”

    陳平安說道:“我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殿下就不能投桃報李,與我說幾句敞亮話?”

    劉茂倍感無奈。

    陳平安抖了抖袖子,手指抵住書案,說道:“化雪之後,人心炎炎,哪怕救火不難,可在成功撲火之前,折損終究還是折損。而那撲火所耗之水,更是無形的折損,是要用一大筆功德香火情來換的。我這個人做買賣,勤勤懇懇當包袱齋,掙的都是辛苦錢,良心錢!”

    劉茂無奈道:“陳劍仙的道理,字麵意思,貧道聽得明白,隻是陳劍仙為何有此說,言下之意是什麽,貧道就如墜雲霧了。”

    姚仙之第一次覺得自己跟劉茂是一夥的。

    “劉茂,劍修問劍,武夫問拳,分勝負生死,技高一籌,贏了開心,技不如人,輸了認栽。但是你要存心讓我賠錢虧本,那我可就要對你不客氣了。一個修道二十年的龍洲道人,參悟道經,誤入歧途,結丹不成,走火入魔,癱瘓在床,苟延殘喘,活是能活,至於一手妙筆生花的青詞綠章,是注定寫不成了。”

    陳平安轉過身去,拿起那支毛筆,微微蘸墨,開始在紙上抄寫經文,順著劉茂寫下一行文字,分道散軀,恣意化形,上補真人,天地同生。

    提筆之時,陳平安一邊寫字,一邊抬頭笑望向劉茂,隨意分心,落字紙上,行雲流水,緩緩道:“不過真要寫,其實也行,我可以代勞,臨摹文字,別說形似十分,就是神似八九分,都是不難的。畫符也好,寶誥也罷,十年份的,二十年份的,今夜離開黃花觀之前,我都可以幫忙,抄書寫字一事,遠在我練劍之前。”

    劉茂苦笑道:“陳劍仙今夜造訪,莫不是要問劍?我實在想不明白,皇帝陛下尚且能夠容忍一個龍洲道人,為何自稱過客的陳劍仙,偏要如此不依不饒。”

    陳平安將筆輕輕擱在筆架上,笑道:“這世道,人嚇鬼,比鬼嚇人還多。三皇子殿下,你覺得呢?”

    一個不再是玉圭宗老宗主的薑尚真,尚且要提醒自己多加小心韓絳樹之流,何況是一個即將成為文聖一脈關門弟子的山上宗主。

    陳平安這輩子在山上山下,跋山涉水,最大的無形依仗之一,就是習慣讓境界高低不一、一撥又一撥的生死大敵,小瞧自己幾眼,心生輕視幾分。

    哪怕今時不同往日,可什麽時候說狂言,撩狠話,做駭人眼目心神的壯舉,與什麽人,在什麽地點什麽時候,得讓我陳平安說了算。

    仙人韓玉樹不行,化名“陳隱”的斐然更不行。

    通過對劉茂的觀察,步伐輕重,呼吸吐納,氣機流轉,心境起伏,是一位觀海境修士無疑。

    隻不過劉茂顯然在刻意壓著境界,躋身上五境當然很難,但是如果劉茂不故意停滯修行,今夜黃花觀的年輕觀主,就該是一位有望結金丹的龍門境修士了。按照文廟規矩,中五境練氣士,是絕對當不得一國君主的,當年大驪先帝就是被陰陽家陸氏供奉慫恿,犯了一個天大忌諱,差點就能瞞天過海,結局卻絕對不會好,會淪為陸氏的牽線傀儡。

    所以劉茂當下的這個觀海境,是一個極有分寸的選擇,既是純粹武夫,又早就有修道底子的三皇子殿下,堪堪躋身洞府境,太過刻意、巧合,若是龍門境,跌境的後遺症還是太大,如果表現出有望結成金丹客的地仙資質、氣象,大泉姚氏皇帝又會心生忌憚,所以觀海境最佳,跌境之後,折損不多,溫補得當,夠他當個三五十年的皇帝了。

    陳平安原本更想去京城水牢見一見劉琮,但是一聽到龍洲道人是個觀海境,就立即改變了主意。

    劉茂絕對想不到,隻因為自己一個“與世無爭”的觀海境,就讓隻是路過蜃景城的陳平安,當晚就登門拜訪黃花觀。

    姚仙之喝了一大口酒,用酒壺輕輕敲打膝蓋,罵了一句娘,然後肩頭一個歪斜,緩緩站起身,走到窗口推開窗戶,抬頭瞥了眼天色,說道:“陳先生,果然要下雨了。”

    “以後要不要祈雨,都不用問欽天監了。”

    陳平安丟出一壺酒給姚仙之,笑道:“府尹大人幫觀主去院子裏邊,收一下晾在竹竿上的衣服,觀主的道袍,和兩位弟子的衣服,隔著有些遠,大概是黃花觀的不成文規矩吧,所以疊放在正屋桌上的時候,也記得將三件衣服分開。正屋好像鎖了門,先跟觀主討要鑰匙,然後你在那邊等我,我跟觀主再聊會兒。”

    姚仙之從劉茂手中接過一串鑰匙,一瘸一拐離開廂房,嘀咕了一句:“天宮寺那邊估計已經下雨了。”

    劉茂笑著搖搖頭。

    這位府尹大人,還是年輕,畫蛇添足。

    申國公高適真的造訪道觀,根本不值得在今夜拿出來說道。

    陳平安那幾句收疊衣服、鎖了門借鑰匙的雞毛蒜皮,帶給劉茂的壓力,驟然消失。

    姚仙之的恐嚇,其實隻是在提醒這位龍洲道人,大泉當真隻有一個運道太好的姚近之,也隻有一個再次過路、從年少變成年輕的劍仙。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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