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認冷灰
24號文字
方正啟體

第31章 紅房間二(2)(1/3)

作者:墨白字數:7532更新時間:2023-10-23 00:49:18

    我記得那是1970年,有一個叫做“一打三反”的運動,你還記得嗎?對,你應該比我記得清。那一打叫做打擊反革命,三反叫做反貪汙盜竊,反投機倒把,反鋪張浪費。那時的群專指揮部可叫厲害,整夜地打得人鬼一樣叫。那個時候,狗皮膏藥正在群專指揮部裏當頭頭,那個時候他的凶相,真有點像《平原遊擊隊》裏的那個日本太君。你知道,俺爹那個時候正在黃泛區的勞改場裏勞改,問題早已經定了案。可是有一天我放學回家的時候,狗皮膏藥領著人正在抄俺的家。我記得那是初春,俺家院子裏桃樹上的桃花正開得粉紅,那天我放學回到家,俺家樹上的桃花就像俺家裏的東西一樣,撒了一地,頂倆錢的家具,還有兩根椽條都被他們拉走了。我記得最清的,是俺大哥的連環畫。以前,我常常因為看畫跟俺大哥鬧氣,那畫是他的,他金貴得很。一到陰天下雨,或者星期天不上學,我就鬧著要看他的畫,他不讓看,我就哭,我一哭,俺媽就護著我。說實在的,那個時候,我看的真不少,什麽《畫中人》,《濟公鬥蟋蟀》,《楊七郎打擂》,《金沙江畔》,《紅岩》,《鐵道遊擊隊》,多了。我記得《鐵道遊擊隊》是一套,一共是十本。有時候,我還鬧著要看俺大哥的大部書,俺大哥更不讓我看,說我看不懂,我說我看懂了,大哥說,看懂了?你先給我讀一段我聽聽。我就讀。我讀的是《平原槍聲》開頭的第一句話,叫著老槐樹上吊著一個人。可是呢,我卻讀成了老鬼樹上另著一個人。

    “是呀,”朋友說:“這樣的事,真是不容易忘。”

    “是呀,是不容易忘記。”我說,說實在的,俺哥那箱子畫讓我長了不少知識。可是那天,狗皮膏藥把它搬出去,用斧子一下就把上麵的鐵鎖砸開了,他把畫書倒在地上,仔仔細細地翻找了一遍,最後用腳一踢,接著就被一幫小孩搶光了。搶得最多的,就是狗皮膏藥的兒子小寶。後來,因為俺哥的連環畫,我還跟小寶打了一架。那一天,狗皮膏藥領著人,把俺家裏裏外外翻了個遍,也沒有找出俺爹貪汙來的東西。狗皮膏藥就把我們全家人叫到一起,挨著個的問,放在哪了?俺媽說,啥放哪了?狗皮膏藥說,還推迷不是?看來你們不進群專指揮部,心裏不是味呀?俺媽說,你們不是都搜過了嗎?以前有兩樣值錢的東西,四清的時候都退賠了。狗皮膏藥說,玉鐲呢?俺媽怔了一下說,那場大火你不知道?失了火那玉鐲就不見了,這你也知道呀。狗皮膏藥冷笑著說,我就不信!那天狗皮膏藥領著一群人,把俺家的地翻了個遍,從屋裏到院裏,一寸土地都不放過。可是,就是沒有玉鐲的影子。

    我對你說過,那對玉鐲就像一片烏雲,總是籠罩著俺家。兩年後的秋天,那一年我正讀初中一年級,我和俺姐在家裏挖紅薯窖。那年頭,我們潁河兩岸就是紅薯的王國,我們的主食是紅薯。春紅薯下來了,人馬三七的都下地分紅薯,推紅薯片,滿地裏黑壓壓的一片人頭。黑夜降臨了,地裏到處都是燈光,就聽見紅薯吃進推子裏去的嚓嚓聲,推子下一片接一片地飛出白色的紅薯片,然後再一籃子一籃子的擓出去,擺得滿地一片白。推紅薯片曬,就怕半夜天陰下雨。隻要聽誰說一聲天陰了,我的心就會提起來。接著,全鎮的人都大呼小叫地從床上爬起來看天,如果天陰得重,就拉著架子車呱呱咚咚地下地,摸黑去拾紅薯片。陰天下雨時,沒曬幹的紅薯片堆在屋裏,就沒個下腳的空。打粉吧,出的粉少,不打粉吧,三天不晴,紅薯片就全黴了。那個時候,真是叫累呀,人個個活得提心吊膽。等麥茬紅薯下來了,就得挖窖。俺鎮上挖的窖都是圓洞,像井一樣,沒有井深,等挖到六七尺深,再往一邊挖洞,那洞有六七尺寬長,像半間房子一樣大。洞裏的土質是沙淤,用鐵鍁鏟過去,洞麵像紙一樣平光。那天我和俺姐挖窯的時候,突然挖到了一個黑色的陶罐兒,陶罐兒的口用一層又一層的油紙封著口。當我的鐵鍁觸到那罐子的時候,發出了一種讓人心悸的聲音。就在這個時候,我聽到從遠方傳來了雷聲,那聲音山呼海嘯一般,像有無數輛木輪大車一齊滾動過來。我抬頭驚呆地看著天空,那一洞天色漸漸地發生著變化,由藍色變成紫色,由紫色變成灰色,再由灰色變成黑色,我看到俺姐的褲角像旌旗一樣在天空中擺動。隨後,就有銅錢大的雨點落下來。那真是一場少見的暴風雨,那雨把我剛挖好的紅薯窖又都給淤平了。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上一章 回目錄 標記書簽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