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認冷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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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分: 林中的墓園(2/5)

作者:墨白字數:36756更新時間:2023-10-23 10:09:58

    夏嵐看了丁南一眼,伸手抓住他的手說,是的,你在顫抖。

    丁南說,沒事,我一會兒就會好的。那天夜裏我在刺骨的寒風裏一件又一件地脫下身上的衣服,那個時候所有的手電筒的燈光都照在我的身上,那個時候河道裏寂靜的要死,在我的感覺裏隻有那些燈光,隻有那些人的喘息聲,他們站在那裏默無聲息,好像在為一個人送葬。那些人全都屏著氣站成半圓看著我一件又一件地脫衣服,看著我一步一步地哆哆嗦嗦走向那個他們剛剛為我砸出來的冰窟窿,當我的腿剛一跳進水裏去的時候,他們就一起驚叫起來,有幾個人忙過來伸手把我從水裏拉了上來,他們慌忙把一件件大衣裹在我的身上,呼叫著抬著我往岸上跑去。

    夏嵐望著丁南,她說,他們不是在看你的笑話?

    最初他們或許是想看我的笑話,你知道那個時候我們的日子過得真是太寂寞了,太無聊了,所以大家都想找點刺激,丁南看著夏嵐,他想對她說,你不覺得我們現在正需要這些嗎?

    夏嵐感受到了他熱烈的目光,夏嵐握住他的手,她感到他的手在顫抖,她說,你又聽到油錘砸在冰塊上的聲音了嗎?

    丁南說,是的。盡管光線暗淡,他仍然看到了她的眼睛是那樣的迷離。他抓起她的手,慢慢地拿起來,放到自己的麵頰上,一下又一下地摩挲著,他輕輕地像夢幻一樣地叫著,小嵐,小嵐…….他感到她在哆嗦,她的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他說,小嵐,你看你的眼睛,小嵐。

    嗯……

    丁南伸出左手,輕輕地攬住她的腰,一下一下地摩挲著。

    夏嵐說,我冷,丁南,我冷……

    丁南把她攬在懷裏,緊緊地鋦著她的腰,他的右胳膊環在她的脖子裏,他低下頭,他的嘴唇摁在她的腦門上。

    夏嵐感到他的唇像火一樣發燙,夏嵐慢慢地揚起臉,迎著他的唇,夏嵐的雙手緊緊地摟住丁南的腰……他熱辣辣的氣息就像匆遽的風一樣在她的感覺裏響起,風,是風嗎?這是什麽在響,是風在吹動樹葉嗎?是風的腳步聲嗎?有腳步走過來了,越來越響的腳步聲……

    夏嵐突然推開丁南,她說,有人。她說著回頭朝小路上看了一眼。

    丁南說,在哪?人在哪?

    夏嵐說,我聽見有腳步聲。

    丁南說,腳步聲?

    丁南也朝他們走過的小路上看了一眼,那裏什麽也沒有,他抬起頭,遠處公路上的中巴車仿佛又蒙上了一層沙布,他說,沒有人呀。

    可我聽見了腳步聲。

    他們一同往四處看,遠處和近處的葡萄園好像突然散發出一些淡白色的水汽,怎麽會有水汽?陰雨天怎麽會有水汽?那些水氣使得立在葡萄樹中間的黯淡無光的十字架在他們的視線裏晃動起來。

    夏嵐說,你看,這些十字架好像都在晃動。

    丁南說,那是風,是風在吹動樹葉。他想,那水汽是樹葉晃動時映照著天空所發出的光嗎?

    這多像一塊墓地呀。夏嵐說,你看那些十字架真的在晃動。

    丁南說,那是你的錯覺。它們怎麽會晃動呢?

    雨中的墓園。眼前的情景使夏嵐想起了一九六六年九月七日和那些在同一天死去的人。夏嵐說,你說,這些葡萄樹下會不會埋著一些死去的人。

    丁南說,怎麽會呢?,你看這都是一些很平整的土地。

    可是,我怎麽老覺得這兒像一塊墓地。

    是因為這些十字架,這些十字架是不是使你想起了墓地?

    在電影裏或者在電視裏看到的那些基督教的墓地?她說,我剛才真的聽到腳步聲了。

    那是因為你老感覺到這裏不安全。你看,這兒離公路這麽近,丁南說著又往公路那邊看了一眼,你總怕有人來是不是?

    丁南說著回頭看了看不遠處的樹林,那果真是一片桃樹園。他說,我們再往前走走好嗎?

    夏嵐說,還往前走?

    丁南說,你看,那是一片桃園。

    夏嵐說,真是一片桃園?

    是桃園,沒錯。他想,桃園裏一定有看桃園人住的茅屋。他說,你知道現在正是桃子成熟的季節,說不準我們還挺有口福呢?

    她又回頭看了一眼公路上的中巴車,她說,不會誤事吧。

    怎麽可能呢,他們至少也得兩個小時。哎,你不是說要到河邊去看看嗎?

    好吧。

    夏嵐說完便沿著小路繼續往前走。丁南一邊跟著她一邊抬起頭來,不遠處,他看到了那片茂密的桃樹林在風中輕輕地搖動著。

    一些隱蔽在桃樹林裏的墳墓    守林子

    的老女人說這些人死於多年前的一場傷寒

    他們沿著那條小路繼續往前走。實際自從他們走出那個草棚子之後他們腳下已經明顯地沒有路了,兩邊的葡萄架已經不像剛才他們最初走進葡萄園的時候有規律了,現在許多葡萄架兩邊的枝葉像孩子的小手連在一起,走在前麵的夏嵐一邊走一邊拉開它們,長裙從她手裏脫落下來,蓋住了她的鞋子,他看到有些水珠趁機跳上了她的裙子,越來越多的水珠打濕了她藍色的裙邊,她衣裙的顏色見了水為什麽會發生變化?所有的衣服都是這樣嗎?頭發呢?她那飄飄的長發見了水呢?她的手呢?丁南看到夏嵐的手在不停地拉開那些剛剛連在一起的長須,那些粉綠色的細細的彎彎的葡萄的枝葉伸出去的長須。那是它們的手。丁南說,小嵐。

    夏嵐站住了。她回過頭來看著丁南。

    丁南說,我走在前麵吧?

    為什麽?

    你看你的手。夏嵐把手伸到他的麵前。丁南伸手去抓那雙紅紅的被枝葉上的雨水弄得濕漉漉的小手,但是夏嵐把手拿開了。他說,那些枝條會劃破你的手的。

    你以為我是坐在繡樓上的千金小姐?夏嵐笑了一下,她沒有再說話,而是轉過身來繼續往前走,她一邊走又一邊誇張地拉開那些絲連在一塊兒的枝葉。她慌張的樣子好像是要急於逃離這個地方似的。

    丁南跟在她的後麵,他想,她真是一個孩子。一個調皮而任性的孩子。一個想去偷人家桃子的孩子。小心你不要被看桃園的人抓住了,要是抓住了到時我可不去救你。丁南抬起頭來,他看到那片枝葉茂盛的林子離他們越來越近了。桃林的出現使一些往事又湧進了他的腦海裏。浪子說,村裏有棵桃樹。有棵桃樹?是呀,樹上都是又大又紅的桃子,你隻要看一眼,就準會流口水。你騙誰?浪子說,我騙你當吃當喝?我怎麽沒見過?怎麽會沒見過?就在田偉林家的院子裏。你怎麽知道?我怎麽會不知道?  昨天晚上我跟蹤小草……你跟蹤小草?小草幹啥去了?她去了田偉林家了?我跟你說吧浪子,你別自作聰明了,我看小草根本就不喜歡你,她喜歡田偉林……你跟我少羅嗦!我羅嗦?我看你是恨田偉林才去偷人家的桃子吧?浪子說,你這貨真不夠朋友,我一心好意……你說你到底去不去吧?你不去我可是自己去了。誰說不去了,走。你看那月光,那片黑濃濃的樹林子就是田埠口吧?浪子,你聽,是誰家的狗在叫?是田狗家的狗吧?那條大黃狗,又凶又狠的大黃狗,咱得想法給它辦了,明天我再打一斤燒酒,咱先喝半斤,剩下的泡饃,把俺鱉兒辦了,狗皮咱倆一人做頂皮帽子。浪子說,你能死你了,你還以為這是辦右派分子家的豬呀?那黃狗比田狗都精,他會吃你那酒泡饃?那怎麽辦?就叫它在這兒汪汪?有辦法。啥辦法?用魚鉤。用魚鉤?用魚鉤能釣狗?浪子說,這你就不懂了,到時候你跟著看吧。你他媽的浪子你可真有本事,你真的就用魚鉤把田狗家的那條大黃狗給釣了,可是你這麽聰明怎麽就沒有看到田偉林家的桃樹邊上有一個大糞池子呢?你撲嗵一下就掉進去了,哈哈--,你撲嗵一下就掉進去了,你看,田偉林和小草從屋裏跑出來了,你看你浪子,那會兒你多像一條落水狗,哈哈,浪子,我知道你這貨恨田偉林,你連屁都恨臭了,浪子,別人不知道你,我還不知道?哈哈,你看你一身水淋淋的,真的像一條落水狗,你還想讓人家小草喜歡你,也不灑泡尿照照,浪子,你看你那個熊樣,哈哈……小嵐,你看,那真的是一片桃樹林,滿樹的桃子,五月仙?不,不是,是六月空。你聽說過六月空嗎?肯定沒有,可是這裏的農民都是這樣叫的。老田,六月空的空怎麽寫?問我,你們都是城裏來的洋學生。六月空才好吃,是嗎?又大又甜,你為什麽不說話你這個老右派?現在這個季節隻有六月空了,嗬嗬,六月空。你看那滿樹上都是白花花的桃子。樹林裏有人嗎?這會兒哪裏會有人?看桃園的人夜裏睡在哪裏?肯定得有一個茅棚,棚子裏有一張床,床上有被子。一條潮乎乎的被子。一張小兜床。哎,那小床太小了,那床太枵薄了,兩個人躺上去要是突然間床腿給壓斷了怎麽辦?不會的吧,小嵐看上去也頂多有一百斤,我也就一百五十斤,我們兩個加在一塊兒也就是二百五六,一張床就頂不住二百多斤嗎?可是,那看桃園的要是個瘦老頭子,那張床又長年累月地在地上漚,說不準一上去床腿就會斷,如果那樣……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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