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往常一樣,出完了第一茬煤,監工劉八爺到避風洞睡覺去了,礦警孫四睜著紅絲絲的眼睛守著煤樓直打哈欠。
這照例是一天之中最懈怠的時候,弟兄們活動筋骨的機會又到了。
孟新澤營長將二四二O窩子裏的弟兄攏到身邊說:
“都知道了吧?咱們這窩子上麵有一個老洞子,老祁摸著了,說是有風,估摸能走通……”
孟新澤未說完,蹲在孟新澤對麵的田德勝就低聲嚷了起來:
“老孟,你們他媽的真要逃?!”
孟新澤瞪著田德勝:
“能逃為啥不逃?你不想逃麽?你想一輩子在這兒做牲口麽?”
田德勝冬瓜腦袋一歪,黃板牙一齜:
“歪子,你小子說話甭這麽盛,你們逃?你們逃得了麽.老子隻要不逃,你們他媽的一個也甭想逃!老子說不準也學學那張麻子,向日本人報告哩!”
“你敢?”
黑暗中,一個弟兄吼。
田德勝把披在身上的破小褂向身後一摔,燈籠似的拳頭攥了起來,胳膊一伸一曲的,又玩起了那嚇唬人的把戲。
“不敢?我操!這世界什麽都有賣的,還沒聽說有賣不敢的哩!爺爺遲早逃不了一個死字,爺爺就是告了你們,死在你們手裏,也沒啥了不起的!”
孟新澤忍不住吼了起來:
“姓田的,你他媽的還像中國人麽,你是不是我們的弟兄?!”
“咦,我姓田的還是你們的弟兄,你們他娘的還知道這一點?”
田德勝眼睜得很大,麵前的燈火在他紅紅的眼睛裏燃燒著、跳躍著:
“你們什麽時候把我看作你們的弟兄了,你們什麽事都瞞著我一人,你們不瞞張麻子,光瞞著爺爺!你們狗眼看人低!”
孟新澤一下子明白了田德勝憤怒的原因,笑道:
“我們什麽事瞞你了!這不都和你說了麽?!”
田德勝依然不滿,眼皮一翻:
“你們給我說啥了!裏外不就是一條破洞子麽!這還要你孟歪子說!老祁在號子裏說時我就聽到了!”
“我們想摸通這個洞子,逃出去,明白麽?”
“算不算我?”
“當然算!”
田德勝又問:
“聽說有遊擊隊接應,真麽?”
孟新澤點了點頭:
“有這事!”
“他們什麽時候來?”
“不知道,還沒聯係上哩!”
田德勝並未泄氣,冬瓜頭向孟新澤麵前一伸,大拳頭將厚實的胸脯打得“蓬蓬”響,兩隻肉龍眼極有神采:
“不管咋說,我幹!日他娘,裏外逃不了一個死,與其在日本人手裏等死,不如逃一回看看!”
竟恭恭敬敬叫了聲營長:
“孟營長,你甭信不過我,日他娘,我田德勝壞,可就有兩條好處:不怕死,不告密!不像那王八蛋張麻子,看起來斯斯文文,人五人六的,可他媽的一肚子壞水!”
孟新澤受了感動,攥住田德勝的手說:
“老田,說得好!弟兄們信得過你!”
“那,老孟,你說咱咋辦吧!”
孟新澤放開田德勝的手,將目光從田德勝臉上移開去,對著弟兄們道:
“今兒個,咱們得把那個老洞子的情況摸清楚。”
田德勝自告奮勇道:
“好!老孟,我去摸吧!”
孟新澤想了一下,應允了:
“要小心,時間不能耽誤得太長。聽老祁說,老洞子的洞口在咱窩子上麵三百米開外的地方,洞口有紅磚砌的封牆,牆下有個缺口,牆上還掛著帶人骷髏的危險牌。”
“知道了!”
田德勝披上小褂,要往外走。
孟新澤將他叫住了:
“等一下,這樣出去不行!”
看了看煤頂,孟新澤交待道:
“劉子平、項福廣,你們準備好,用炸藥炸煤頂,其餘的弟兄通通隨我出來,到煤樓避炮!”
借著避炮的混亂,田德勝溜了,順著二四二O窩子,爬到了上巷,上巷方向沒有出井口,閻王堂的日本人沒設防。日本人不知道那條令戰俘們想人非非的老洞子。
炮悶悶地響了兩聲,巷道裏的汙濁空氣驟然膨脹了一下,一股夾雜著煤粉、岩粉的乳白色氣浪從窩子裏湧了出來。鼓風機啟動了,吊在煤樓旁的黑牛犢似的機頭,用難聽的鐵嗓門哇哇怪叫起來。黑橡膠皮的風袋一路啪啪作響的凸漲,把巷道裏的風送進了二四二O煤窩。
弟兄們在礦警孫四的催促下,沒等炮煙散盡,便進了窩子。幾個當班弟兄站在炸落的煤塊上,用長長的鋼釺捅炸酥了的煤頂,讓一片片將落未落的煤落了下來。
放炮不是經常性的,日本人對炸藥的控製也極為嚴格,能用鋼釺捅落的煤頂,決不許使用炸藥。用完的炸藥紙和帶編號的封條還要向礦警孫四交賬,上井之前必得搜身。想在炸藥上作文章實屬妄想。
孟新澤卻老是想著要搞一點炸藥。炸藥總是情不自禁地把他引入了一個神聖莊嚴的境界。聽到煤炮的爆炸聲,他就想起戰場上的火炮聲,他眼前就聳起了一門門怒吼的火炮,那首他和許多弟兄一起高唱過的軍歌就會隱隱約約在他耳畔響起。
窩裏捅放煤頂時,他和一幫拉煤拖的弟兄倚在煤幫上看,朦朧之中,他把窩子裏那躍動的電石燈燈火,想象成了悶罐軍列上馬燈的燈火。他總以為自己不是蹲倚在狹長黑暗的巷道裏,而是蹲倚在狹長、黑暗而又隆隆前進著的軍列上。
耳畔的軍歌聲越來越響了。仿佛由遠而近,壓過來一片隆隆呼嘯的雷聲……
我們來自雲南起義偉大的地方,
走過了崇山峻嶺,
開到抗日的戰場。
弟兄們用血肉爭取民族的解放,
發揚我們護國、靖國的榮光。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