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沒有截肢那麽嚴重，但還算是滿嚴重的吧！老林自己也滿聰明的，粉碎性骨折，醫生本來說也要截肢的，老林死活都不肯，醫生隻好治治看，沒想到還真不用截肢了。”
紫聽著工頭對自己父親的稱呼“老林”，不禁想父親真的是隱姓埋名在他鄉生活，這個受傷的“老林”是否還記得“老宣”的稱呼？她無論如何要親眼看看父親過得好不好？看看父親拋妻棄子之後能給自己帶來怎樣的優越生活？不還是要背井離鄉，做一個打工仔，落得個粉碎性骨折的下場嗎？
拜托工頭打聽到父親的詳細地址，紫千恩萬謝地告別。臨走時給工頭的孩子留了張一百元的鈔票買零食吃，工頭的妻子再三推脫，終於還是歡天喜地地收下。
紫又坐上了列車，手裏捏著那張紙條，紙條上寫著父親的住址：四川汶川****。列車正轟隆隆地沿著鐵軌出發。
紫全然不知這場尋親之旅將要麵臨的是一場驚動全世界的災難。紫站在汶川雁門鄉蘿卜寨的田野間。望著眼前田野蒼茫綿邈的綠色，天與地質樸歸真，紫感覺自己仿佛一粒塵埃，置身於茫茫宇宙時空，變得如此渺小，如此平凡。“爸爸，我來找你了。”紫說，舟車勞頓的疲勞與辛酸此刻全化作淚水一股腦衝出眼眶，綠色在眼中變得模糊。哭了一會子，紫扶了扶肩頭背包的背帶，擦幹眼淚，像遠處田野中的居民房走去。四圍的山很高，卻沒有樹，腳邊柔軟的田野正散發出沁人的泥土芳香，紫走在上麵，像回到兒時的夢境。很小很小的時候，父親沒有外出打工，他和母親一起在自家房子後麵的山上，開墾出幾塊田地。田裏種上水稻，秋收的時候，紫會學著父母的樣拿上鐮刀在太陽初升的時候就下到田裏割稻子，但是笨拙的技術讓鐮刀割傷了腳麵，殷紅的血絲滲出來，滴在稻子的葉片上，紫感到一種鹹鹹的疼痛。紫不自覺露出一個淡然的笑，在她抬頭望天空的時候，而腳下的黃土堆積成的梯狀階坡，平緩地縱橫鋪展，紫感到激動。父親就在田野中的村落裏，十多年杳無音信，現在竟近在咫尺。那層層疊疊井然有序的高土房中，真的藏著她日思夜想的父親嗎？正思索間，紫已來到寨子的入口。整個寨子宛如一座有無數街巷的微縮小城，紫放眼望去，寬處大約有七尺，窄處大概僅容兩人擦身而過，曲折通幽，環環相扣，不時有穿著羌族服飾的婦女三三兩兩地走過。爸爸，你可真會享受，竟躲藏在這樣世外桃源一般的仙境裏。紫轉念一想，景色雖美，但父親的日子不一定好過，如果生活寬裕父親就不用外出打工，然後帶傷而歸了。此刻的紫急切地想要見到父親，她想知道他傷得怎麽樣？重不重？現在的生活好不好？是否結婚生子，另組家庭？他是否還能記得他曾經拋棄掉的妻子和孩子？紫想起在山西礦地裏的工頭稱呼父親為“老林”，於是她抓住一個羌族老鄉詢問“老林”的住址。老鄉很熱忱，帶著紫走街串巷，在一條窄窄的支巷裏，紫找到了父親的家——一座兩層樓的高土房。謝過老鄉，紫敲開了父親的家門。來開門的是個中年婦女，沒有穿羌族的服飾，而是穿著普通的家居服，腦後梳著一束馬尾，樸素的笑容，樸素的眼神。“小妹，做啥子呀？要討水喝嗎？”紫猜測眼前的婦女是否父親的現任妻子，而婦女很明顯錯以為她是來觀光羌族民俗特色的遊客。“我找老林。”紫說著目光飄向裏屋。婦女露出驚奇的神色，她對裏屋喊道：“老林，有人找你嘍！”裏屋應道：“誰呀？叫她進來。”紫突然感到悲傷，父親的聲音從遙遠的記憶深處穿越時空響在千山萬水之外的羌族中，多麽不可思議呀！但那的的確確是父親的聲音。紫因為激動而有些發抖。“進來咯！”婦女說著領紫向裏屋走去。父親正在後院曬太陽，他躺在躺椅上，身上落滿陽光的金黃與溫暖，一隻褲腳高高卷起，露出幹枯的腿，腿上放置著鋼板的架子。在他身後是一望無際的田野，鋪陳著馥鬱溫柔的綠色。紫的手抓住肩上的背帶，牙齒緊咬著嘴唇，她微笑地看著父親。沒有仇恨，沒有埋怨，隻有血緣的溫柔與無限愁思。淚水像斷線的珍珠，成串地墜落。男人看著落淚的女孩，他還不能一眼就認出眼前的紫就是二十年前自己拋下的女兒。身旁的婦女是徹底懵了。她除了呆愣地看著自己的丈夫和陌生的紫之外，不知所措。紫走到老林身旁蹲下，她撫mo父親幹瘦如柴的腿上冰冷的鋼架，心髒劃過一陣劇烈的疼痛。父親的臉瘦削得像變形的蠟筆，濃密的頭發夾雜著幾縷銀絲，突起的鎖骨裸露在敞開的領口中，扶著躺椅扶手的手指枯瘦而暗黃，紫再也不忍多看。巨大的心疼與悲痛令她似乎不堪負荷。她站起身，從背包裏取出一疊錢，交付到父親手中，便轉身離開。“紫，一紫——”紫猛然停住腳步，她不可置信父親認出了她，並喊出了她的名字。“你是一紫嗎？”父親顫抖的聲音響起。紫的淚決了堤似的湧出眼眶。一旁匪夷所思的女人大概悟出了什麽，她連忙說道：“來客人了呀？我去煮點心，老林你陪一下客人先。”“阿姨，不用。”女人不顧紫的推脫，徑自走出後院，到廚房裏忙乎開了。紫轉身看著父親，嘴角綻出一朵幸福的笑花，父親的麵孔在淚水裏顯得模糊。父親站起身，帶著鋼架的腿蜷著，另一隻腳使勁往前跳，他想拿張凳子給紫坐。紫連忙扶住他，把他扶回到躺椅上，一疊的錢已散落一地。“爸爸，不用，我自己來。”紫那麽自然地就喊出了這個稱謂，她快速拾起地上的錢，整理齊整放進父親的外衣口袋，放下背包，拿過一張凳子，坐到了父親的身旁。父親抓著裝著錢的外衣口袋，不好意思地望著紫，紫明白父親的眼神，他是想收下這錢的，但是麵對闊別多年的女兒，他感到羞赧。紫拉過父親的手，緊緊握在雙手間，給了父親一個安慰的堅定的眼神，說道：“爸爸，你還記得我。”父親的神情一直尷尬，且不知所措，他的微笑像冬日的陽光那般虛弱，欲語還休：“你長這麽高了——”紫的淚像潮水一樣又一波湧了出來，父親的話道盡滄桑，在父親的記憶中，自己大概還是那個五六歲握住他的食指沿著溝邊走不慎落水的小女孩形象吧！父親也許忘記了他一走就是二十年，他的兒子女兒已經長大成人曆經滄海桑田，而他的妻子也早就魂歸西天。有什麽仇怨不可以放下與釋懷？“紫，你們都好嗎？”父親終於問話了，這樣的問候耽擱了二十年，推卻了二十年本該承擔的責任。紫不想恨，血濃於水，眼前的父親隻能叫她心疼。“我和弟弟都很好，但是媽媽已經去世了。”紫說這話的時候輕描淡寫，嘴角掛著輕輕的微笑。多少人間變更，也不過彈指一揮間，付諸笑談，如此而已。父親卻沒有紫那麽輕鬆，他的表情一下凝重了，紫想畢竟一夜夫妻百日恩，畢竟父親是虧欠母親的。“她什麽時候去世的？怎麽會這麽早呢？她還很年輕。”父親的聲音格外暗啞。“六七年前的事情了，她患了白血病，沒有錢看了，就走了。”盡管事隔多年，但紫依然感到沉重，麵對血緣生死，所有其他都變得輕薄淡漠，無足輕重。許久的沉默，紫從父親的臉上看到悲傷與悼念。紫想父親對母親有過愛嗎？起碼有過親情吧？那麽怎麽會如此決絕地拋棄呢？陳世美為了榮華富貴，尚可理解，而父親做出這樣負心的行為，所為何來？紫瞟一眼身旁的高土房，這裏並不如大千世界精彩，怎麽就吸引得了父親呢？紫透過窗子看著那個在煙熏火燎中忙碌的女人，不解父親難道就從這個女人的身上汲取了什麽了不起的愛情的滋潤嗎？有很多疑問，紫沒有問出口。麵對父親，她問不出口，現在的父親像一隻受傷的可憐的動物，沒有辦法接受她的討伐與拷問。女人已經煮好了點心，招呼紫去吃。父親也連忙趔趄著起身，對紫說：“去吃吧，肚子一定餓了吧？”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