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按了門鈴，許久，一個穿著家居服蹟著拖鞋的男人從洋樓裏搖搖晃晃地走了出來，腳底像踩著棉花似的飄飄浮浮的，順著石子小路一直走到鐵門邊。紫認清來人正是汪飛翔。眼前的汪飛翔形容消瘦，麵色蠟黃，一副病懨懨的模樣。
紫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又是欣喜，又是震驚。喜的是久別重逢，驚的是汪飛翔的巨變，再不是那個站在魏茗珊身旁帶著金邊眼鏡溫文爾雅風度翩翩的英俊男人，竟是如此的落魄狼狽，仿佛風吹即倒的樣子。
“姐夫，你還認得我嗎？”紫顫抖著聲音問。
站在鐵門內的汪飛翔，扶了扶鼻梁上的金邊眼鏡，眼神迷蒙地看著鐵門外的紫和博兒。他甩了甩頭，似乎在記憶裏努力搜索眼前這張熟悉又陌生的麵孔對應的那個名字，終於他頓悟似的看著紫，眼睛裏發出異常雪亮的光芒，連忙給紫開了門。
“你是紫嗎？一定是的，對嗎？”
紫的淚奪眶而出，她咬著唇，無法回答他的話，隻能拚命點頭。
汪飛翔已抱起地上的博兒，他對紫說道：“快進來吧！到裏麵坐。”
關好鐵門，紫跟著汪飛翔穿過石子小路，向那幢小洋房走去，一路上紫聽到汪飛翔粗重的喘氣聲，他似乎格外辛苦地走著每一步。
“姐夫，還是我來抱博兒吧！”紫連忙抱過博兒，減輕汪飛翔的負擔，她心裏暗忱汪飛翔一定是患病了，才這樣形如枯槁。
走進小洋樓，一股中草藥的香味撲鼻而來，香味是從客廳茶幾上的那個藥壇子裏散發出來的，藥壇子旁邊放了一個還留存著藥渣的碗，紫明白汪飛翔的確是生病了。
紫和博兒坐到沙發上，汪飛翔削了蘋果遞給博兒，博兒靜靜地坐著，並不伸手。麵對汪飛翔投過來的詢問的目光，紫感到有些尷尬。她接過蘋果，柔聲對博兒說：“吃吧，寶寶，還不謝謝叔叔。”
博兒對汪飛翔道了聲“謝謝”，接過紫手裏的蘋果，隻是拿在手裏，並不吃，也不把玩。
“這是你的孩子？看起來有些內向。”汪飛翔說，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有氣無力。
紫並不搭腔，而是岔開話題問道：“姐夫，你看起來很憔悴，生病了嗎？”
汪飛翔點頭，“我正在休病假，隻是小毛病，沒什麽大礙。”
紫知道他是敷衍之詞，看他的模樣都有些病入膏肓了，可是他不願多說，她也不便多問，便又轉移了話題：“你和小姐姐的女兒呢？讓她出來和博兒玩一玩吧！”
“剛睡了。”
“怎麽睡得這麽早？”
“今天沒有午休，所以吃過晚飯就乏了，自己到床上倒頭就睡。”
“聽起來很乖巧的樣子，上學了吧？”
“正在上幼兒園。”
“平時都你一個人帶她嗎？”
“我有請了個保姆白天幫我帶她，夜裏我自己陪她。”
“她爺爺奶奶呢？沒有幫忙你照顧她嗎？”
“我爸媽兩年前移民去新西蘭了。我們沒有同去。”汪飛翔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他環顧了四周一眼，客廳的牆壁上掛著他和魏茗珊的大幅婚紗照，照片裏的魏茗珊和他身穿白色的結婚禮服，像一對金童玉女，“這裏都是茗珊的影子，我舍不得離開。”
紫沉默了。空氣霎時凝重起來。小姐姐，你是幸福的，你的男人如此如此地愛你，愛入膏肓。紫在心裏說。
談話至此，紫起身告別汪飛翔，她感覺到汪飛翔似乎格外辛苦地喘著粗氣。
紫給他留了手機號碼，囑咐他有事聯係她，並要他好好照顧自己。因為魏茗珊的女兒睡著了，紫沒有去打攪她，她想等自己回小鎮看望完京生後，回北京之前再路經柳城探視她。
汪飛翔送紫和博兒到鐵門邊，揮手道別，他雖不說什麽，可紫隱隱感覺到有那麽多悲傷的氣息縈繞在兩人之間。次日，紫領著博兒乘坐巴士回到了闊別數年的小鎮。當雙腳踏上彎曲而平坦的水泥地，抬頭望見遠處的山峰，紫再一次想哭。記憶裏所有熟悉的人和事一股腦浮現出腦海。在鎮子的街道上，依稀能辨認出那曾經熟悉的麵孔。多年前在某個位置擺水果攤的阿姨此刻依舊站在那個位置的攤位上，隻是鬢角依稀多了幾根白發。紫帶著博兒去郊外祭拜了林瓏和母親的墳墓，便包了輛出租車直奔京生的老家。車爬上蜿蜒至山頂的水泥路，滿眼的綠色撲朔迷離，紫不禁後怕，真的要去見京生嗎？這些年，他是什麽模樣？是否已娶妻生子？他為什麽會蟄伏在鄉村的老家裏，難道破產後他就再也沒有東山再起過嗎？紫隱隱感到瑟縮，山頂上的小楊村竟越發地近了。她下意識地抱緊博兒。清晨的山風從車窗灌進來，拍打在臉上，些微地透著涼意。紫感到這段旅程如此漫長又方寸間即到。當車子在小楊村的入口處停下時，紫的心狂跳起來，她依稀都能聽到急驟的心跳聲。但是還是要下車的，該麵對的總是要麵對。紫下了車，牽住博兒的手，順著進村的水泥路走去。眼前的山水草木還是舊時模樣，可是山村再不似多年前那般熱鬧了，那些重重疊疊的磚房木房裏年輕的村民皆已搬走，剩下的都是些年老的村民，整個山村隱隱散發出一股死氣沉沉的發黴的味道。紫打了個寒噤，初升的陽光照射在她的身上，她清晰地看見自己手臂上立起的寒毛。紫趕緊蹲下身抱起博兒，小心翼翼地走下水泥路旁的幾級石階，順著坑坑窪窪的石子小路蜿蜒前行。小路兩旁，早就起來的村民坐在房前的長椅上，好奇地盯著紫。咧開的嘴裏露出所剩無幾的黃牙，滿臉黝黑的皺紋表示一生的辛勞滄桑與不值。兒女們都向繁華的鬧事遷居，帶走家具財產，卻沒有帶走生養他們的老人。紫感到心情沉重得要窒息。她停住腳步，放下博兒，從手提袋裏拿出一些吃食，讓博兒拿給那些眼巴巴盯著她的老人。博兒靜靜地走向老人們，分發完又靜靜地走回紫的身邊，紫抱起兒子，繼續往前走，強忍心中翻湧的心酸的情愫。照著記憶，紫很快地上了幾級參差無規則的石階，穿過一個祠堂，再上幾級石階，終於看見了一排木頭和白石灰砌成的兩層瓦房。破蔽的門戶早就無人居住，而在其中一間的二樓陽台上竟掛著幾件正在晾曬的衣服。紫一陣欣喜。那正是屬於京生的房子。紫在博兒的耳旁喃喃說道：“寶寶，媽媽帶你來看爸爸了。”博兒點點頭，雙手緊緊地抱住紫的脖子，跟著紫走近那間瓦房。紫騰出一隻手，推開舊得發黴的木門，隻聽木門發出一聲“吱呀”的聲響。紫的心隨著這一聲聲響陡然疼痛了一下。陽光從紫的身後斜射進房內，紫看見石灰牆依稀已經發黃，牆上掛著各種舊物具，諸如破蓑衣、破鬥笠、舊杆秤之類，紫想這不知是京生父母多少年前就留下的。橫陳在房子中間的樓梯似乎顫巍巍地搭著泥土地板和二樓的樓板，樓梯的木板上落滿灰塵，一切腐朽而陳舊。紫小心地踏上樓梯，鞋子接觸到木板發出沉悶的響聲，博兒似乎有些驚恐，他緊緊地摟住母親的脖子，眼睛瞪視著二樓的牆壁。紫感到悶熱，手心沁出一層細密的汗珠。上了二樓，推開虛掩的房門，紫走進向陽的房間，窗戶破舊的玻璃上投射進大片的陽光，紫依稀看到空氣裏隱藏在光線中的許多灰塵在飄動。正對著房門的牆邊豎立著一個肮髒的布衣櫃，拉鏈並沒有拉上，鏈頭早就鏽蝕，裸露出櫥櫃裏混亂的衣服。紫往裏再走了一步，房間裏竟沒有人，牆角的床上被褥淩亂，好像這家的主人剛剛起床，紫走過去，把博兒放到床上，她格外疲乏地呼了一口氣。驀然，她看見床邊的樓板上有一個紅色的塑料痰盂，痰盂裏的汙穢物令她頓時一陣惡心，她強忍住泛嘔的感覺，瞪大眼睛看清了裏麵的內容物，竟是帶血的濃痰。觸目驚心的血，大口大口地漂浮在痰盂的最頂層。紫用手撫住胸口，眼前昏暗了一下，她使勁甩甩頭，拍打了癱軟的腿幾下，便抱起博兒匆匆下樓。京生，你在哪裏？你患了重病，對不對？我的京生，紫來看你了，紫來找你了，你在哪裏？你快出來，讓我瞧瞧你，京生，你的紫來看望你了，你最愛最愛的紫來看你了。紫在心裏一遍遍地呼喚著。她抱著博兒屋前院後地找尋京生的蹤影。可是，哪裏還有京生的影子呢？她順著屋旁的石階急急地向後山走去，麵對荒蕪的曠野，她淚流滿麵，放下博兒，她對著麵前的山峰大聲呐喊：“京生——”博兒愣愣地看著母親，目光裏充滿狐疑和悲傷。紫不知道就在她沿著石階走入後山的時候，京生正躲在路旁的豬圈裏，用一捆柴火遮住自己的身體，他眼睜睜看著此生他最愛的女子心急如焚地從眼前走過，手裏抱著他日思夜想卻不得相見的兒子，他生命裏最最重要最最心愛的兩個人就這樣從他身旁走過，近在咫尺，卻不能觸摸。當紫牽著博兒的小手從村子的入口處悠然走來時，他站在二樓的陽台上不可置信地看著遠處慢慢走來的這兩個人，他知道那不是自己的夢境和幻覺，那的的確確是他幾回回夢見的妻子和兒子，可是就在這時，他像往常一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