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認冷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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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花萼(上)(1/5)

作者:李子謝謝字數:20866更新時間:2023-10-28 18:56:26

    盆裏飄滿了昆蟲的屍體,黑壓壓一片,讓人毛骨悚然。花萼盯著那些屍體失神了許久,想起李賀的“黑雲壓城城欲摧”,終於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不知所謂的笑。把盆裏的水倒掉,打開水龍頭重新裝上幹淨的水。使勁地把水盆從洗衣槽移到陽台的瓷磚上,花萼把那把破舊得接近腐爛的拖把又摁進了水裏。很快的,許多昆蟲的屍體又漂浮到水麵上。她好久沒回家,這拖把沒人用,竟就成了昆蟲們歡聚一堂的窩。家裏到處都落滿了灰塵,家具、沙發、家電的表層都蓋了白白的一層。她就這麽打掃著,像機器——木頭做成的機器,木訥訥地重複著擦拭的動作。

    陽光很明媚,但是她懶得仰起頭來。她害怕那豔麗的光線會落進她的眼睛。她像個憂傷的玻璃瓶子,裝不下任何積極熱情的東西,否則就會一觸即發,爆炸個粉身碎骨。就在不經意地抬頭間,她看見落地長窗的玻璃上現出自己寂寞的臉——這是一張森冷的落魄的臉,絲毫看不出活下去的前景或者未來的希望。但是,她拽起拖把擰幹水分的手卻是虎虎生威的,像個野蠻的村婦。突然,一陣熱情洋溢的鬧鈴響起,她嚇了一跳。是牆上的掛鍾,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除了政府意外停止供電以外,它都神采奕奕地亮著紅色的指示燈。

    “現在時間下午十二點整。”電子報時——一個永遠都不知道長相的女士的聲音,談不上親切,談不上溫柔,隻是象征性的公式化的激情。十二點——一個尷尬的時刻,預示著結束,也昭顯著開始。掛鍾上顯示著農曆四月初一的字樣,她猛然來了精神。初一,是善男信女燒香拜佛的日子。她有多少年沒有去寺廟進過香了?五年,還是六年?她記不清了。從結婚那一年開始,她就再沒信奉過意識流的東西。婚姻是女人的第二次命運,既然塵埃落定她對佛爺又夫複何求呢?但是今天,她想念佛祖了,她想跟佛祖懺悔、告饒,這些年的不幸是佛祖懲罰她過河拆橋疏於供奉香油錢嗎?

    扔了拖把,她急匆匆就往房外跑。她急迫得想要在下一秒就見到佛祖。她披頭散發地奔跑,拖鞋跟腳後跟不知道是打架還是親吻發出“吧嗒、吧嗒”的響聲。許多三輪車跟在她身後跑。“小姐,要坐車嗎?”車夫們爭著問她。她突然停下腳步,回過頭看他們,沒有表情,隻是愣愣地看。車夫們不知為什麽就被嚇到了,漸次散去。她仰頭看了看天空,怎麽可以這麽藍,這麽清澈?這暮春的天空明淨得仿佛能映照出所有人心裏懷揣的鬼胎。她沒有笑,突然就軟了腳力,再也跑不起來,像是泄氣的輪胎,軟綿綿地向前滾去。她走得好慢,鬧市卻也能漸行漸遠。高樓大廈、工廠作坊、電線杆……文明的東西都被她拋在身後,她的身旁延伸著田野的邊際線。成片成片的油菜花,還有大片大片的稻田。黃色,綠色,不停地更替交疊。泥土的皮膚在斑斕的色彩裏顯得邋遢,若隱若現。鳥,偶爾一兩隻,像點綴在天空裏的一兩顆突兀的痣。鄉村的氣息越來越濃鬱。一樣的磚塊水泥,卻堆砌出有別於城市的鄉土的氣質和韻味。

    花萼終於在綠樹掩映底下看見了佛祖安身立命的地方,像公園一樣的亭台樓閣,別致清幽,藏不住任何勾心鬥角、爾虞我詐。花萼直直地走了進去,在院公的指引下燒香拜佛。

    “你還要幹什麽?”院公問她。

    花萼回神,發現自己的雙手沾滿了紅色的香屑。寺廟裏到處都彌漫著淡淡的香燭紙錢的味道。花萼使勁嗅了一口。我還要幹什麽?她問自己。祈求平安,還是幸福?從前還未嫁人的時候母親最常帶她燒香祈願的理由便是學業,現在學業再不是已婚婦女的生活重心了。那她該祈求什麽?

    “你要抽簽嗎?”老院公問她。

    “好吧!”她就這麽自然而然地答。跪到佛祖前,手握簽筒,她竟顫抖起來。其實她有願望有念想有很多很多奢侈的心意,這所有的一切都寄托在一個男人身上。佛祖能如她的願嗎?她發狠地搖晃著簽筒,幾十枝肩負著自己命運的竹片激烈地碰撞著,“刷刷刷刷,刷刷刷刷”,“啪”的一聲,塵埃落定。花萼戰戰兢兢地撿起地上的竹簽,走到老院公跟前。老院公深邃的皺紋盛滿歲月的記憶,他眯著眼睛看了看竹簽,又到一桌的簽文裏尋到了一張,嘴裏念念有詞,末了詢問花萼道:“你剛才求什麽?”

    “婚姻。”花萼訥訥地答,像一隻待宰的牲畜。

    老院公古銅色的臉扭曲到了一起,半天說不出話來。

    花萼落魄地笑,她接過老院公手裏的簽文,隻見上頭寫著:青天紅日落西沉,雞報喜時鴉弄音,流淚眼觀流淚眼,斷腸人送斷腸人。花萼默默地念著這些字,淚水已從眼眶裏浮現出來。她暈頭轉向地出了寺廟。她不想要這樣的結局。她可以去哪裏?她沒有沿著來時的路走,而是順著這條路一直往下走,路的盡頭是一片海,從小母親就告訴她這片海底有一艘沉船,當小學的時候老師問大家長大以後的理想是什麽,她告訴老師將來她要做一艘沉船。

    花萼激靈靈一凜,一陣海風裹挾著無盡涼意撲麵襲來,她發現自己已經站在海的堤岸上。一望無際的海漫無目的地躺著,岸邊黑色的肥沃的灘塗**裸地暴露在陽光底下。花萼的淚終於滾滾而落。娶你,是我一生的理想。六年前,就是在這個地方,莫懷信誓旦旦地對她說。六年的時光,所有的幸福冰封瓦解,脆弱得像個被日光暴曬的玻璃瓶子。誓言很容易,愛情也很美麗,但是婚姻是一門生意,會一本萬利,也有可能一敗塗地。六年,她賺得了什麽,一次又一次的背叛、冷漠和心的支離破碎。花萼跪在堤岸上,無聲地哭著,雙手一點一點地發麻,她的未來在何方?她的出路在哪裏?她的結局會是怎樣慘淡的收場?會是一艘沉船嗎?花萼緩緩地把目光投向遠處的海平麵。海平麵和地平線一樣單調,看不到任何希望。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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