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黎看著那個死刑犯被法警押著從法庭裏出來。他的麵色已如紙般煞白,雙唇和臉頰的顏色再也區分不出,同樣起滿了幹燥的皮屑,宛若龜裂的幹旱地表。雙腳棉花糖般垂著,完全喪失了行走的能力,就那麽朝前劃過地麵,要不是法警架住他的雙腋,他全身都會爛泥般癱軟下去。
經過黎黎跟前的時候,他的目光和黎黎的目光交集了一下,空洞洞的,連絕望都沒有剩下。那目光冰涼得叫黎黎一震。
公安逮捕他的那一天,他是多麽驕傲神氣,不可一世。他衝著所有穿正裝的警察們挑釁地笑。他殺了他的女友,剝下女友的皮。他又殺了一些不相幹的人,同樣剝下他們的皮。殘忍程度令人發指。可是今天,他就這麽蔫了。法**,審判長一錘定音:槍決,立即執行。然後,他就從進法院時昂藏七尺的身軀縮小成眼前軟骨症患者般的模樣。
黎黎望著法警們架著他走遠。他們的背影在夕陽裏消融成細瘦的黑線。夕陽的顏色是濃鬱的黃,一片深不可測。黎黎看得有些目眩。
突然有人從背後拍了拍她的肩。回頭一看,是審判長。
瑞哥!黎黎笑。牽動唇線,引出兩個深深的梨渦,像水裏引力極大的旋。
辛苦了,趕緊回家,樂樂還一個人在家呢!瑞一邊說著,一邊摘了審判長的帽子。單身媽媽不容易,做審判員的單身媽媽就更不容易了,但是不能老讓樂樂一個人在家,畢竟才五六歲的孩子,一個人在家危險。
可是,你知道我沒人幫忙。黎黎有些無奈,笑得牽強。
瑞點頭。趕緊回家吧,下班時間到了。
今天不用加班嗎?
放你們一天假。瑞疲累地笑。高強度的工作似乎把法院上下所有人的弦都繃得要斷掉。
回到家的時候,黎黎幾乎想把自己整個人拋到床上。她太疲乏了,但是她還是先淘米下鍋,以最快的速度將電飯煲的插頭插進插座,然後換上拖鞋推開臥室的門。一股血腥味撲鼻而來,然後是滾在牆角的樂樂的頭顱,還有散落床上的男孩的腿腳胳膊。
黎黎知道自己在做夢。可是她怎麽也無法醒過來。她清晰地看見躺在床上的自己,清晰地看見躺在自己身邊的樂樂。可愛的小小的男孩酣然而睡,韓版的臉蛋,均勻的鼻息,柔順的黑發,靜謐而美好。然後是一個無頭的魔鬼朝著樂樂的脖子撲下去,霎時間鮮血四溢,奔流如注。黎黎尖叫著醒過來。
眼前站著法院裏的同事。通信員小蔡,號稱法院第一帥哥的曉泉,還有瑞。所有人麵色凝重,瑞俯下身握住她的手,低聲說,黎黎,你昏迷三天了,現在餓嗎?要不要吃東西?我讓小蔡和曉泉去給你買。
黎黎抬眼看四周,病房固有的雪白的牆壁,空氣裏彌漫著淡淡的藥水味道。
樂樂,樂樂呢?黎黎問。她不確定自己是身在夢中,還是現實中。
瑞握緊了黎黎的手,半晌,沒有說話。他的微微發白的兩鬢在黎黎跟前晃了晃。胖乎乎的小蔡在他身後抖著聲說道,黎黎姐,你放心,我們一定會抓到殺害樂樂的凶手的。
那個沒有人性的畜生一定不可能會逍遙法外的。曉泉漲紅了臉,附和著。
黎黎頹然地垂下眼瞼,她渾身都輕飄飄起來,四肢開始發麻,仿佛有幾萬隻蟲子在齧咬。
瑞哥,我想單獨跟你說句話。黎黎聽見自己發出了暗啞的聲音。
你們先出去。瑞示意小蔡和曉泉。小蔡和曉泉出了病房,輕輕帶上房門。
瑞在病床邊坐了下來。黎黎坐起身,投入他的懷抱,歇斯底裏地哭著,卻沒有發出聲音。她的整個身整個心都痛得幾乎要讓她昏厥過去。
可憐的妹子。瑞的眼眶也發緊,溫熱的液體從他眼裏溢出來。黎黎是個很好的女孩子,工作勤奮,為人謙和,隻是遇人不淑,遭遇了一段失敗的婚姻。雖然拖著個孩子,但是願意當繼父的男人也不少,瑞也給她介紹過幾個,她卻總不肯。瑞想或許她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了吧!婚姻不幸,現在又慘失愛子,黎黎的命怎麽這麽苦啊?作為馬克思主義最忠誠的信仰者,瑞麵對痛哭失聲的黎黎,竟也產生了對宿命的畏怯。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