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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外婆家

作者:李子謝謝字數:2784更新時間:2023-10-28 18:56:27
時常夢回外婆家,一個隱在遙遠記憶裏的小村莊。 一條灰白的泥土路從兩座不高但狹瘦的山峰間伸出來,像一隻細長的胳膊,一直伸向一排木房子。木房子後麵是綿延的山峰和如酒的夕陽。外公外婆就站在那排木房子前,他們熱情地張開雙手,迎接從土路那頭飛奔而來的我,目光一瞬不瞬地追隨我幼小的身影,和夕陽一樣醉人的笑容藏在眼角眉梢,把每一道細紋暈染得酡紅,嘴裏親昵呼喚著的是我的乳名。一路都是冒尖兒的石塊在硌我的腳,令奔跑的我看起來像個彈跳的小球。待我跑到跟前,外婆一把抱起我又親又笑,而外公從外婆手裏接過我,一個甩手,就讓我騎到他的脖子上。我的小手摸著外公絨絨的頭發,歡暢的笑著。每一次笑醒之後都是久久地悵然若失。幾乎一眨眼的功夫,外公外婆就不在了。和藹的音容笑貌和熱鬧的村莊一起消失在時光的風車裏。 小時候,每次去外婆家,外公都帶我去看布袋戲。一個像農村傳統碗櫃一樣的橘紅色的舞台,一人坐在碗櫃後麵,兩隻手套著布偶從布簾後麵伸到小小的舞台上來。演員、導演、配音全是他一個人。耀眼的燈光,怪異的表演,更加怪異的說唱念白。那聲腔仿佛是極度淒慘地**,把嗓子壓扁了,捶碎了,猥猥瑣瑣地發出聲來,卻演繹著各種真善美醜、才子佳人的命運奇遇。舞台下坐滿人群,陣仗不亞於魯迅筆下看社戲的熱鬧。人們伸著脖,仰著頭,張著嘴,一不小心垂下涎子。我是看不懂那戲文的,隻懂不停地跟外公討甘蔗吃。那時候,那個坐落於高山頂上的村子人丁旺盛,朝氣蓬勃。演布袋戲的夜晚更是燈火通明,人頭攢動。那樣的夜晚滿足了我作為孩童對於新鮮事物的好奇心和愛湊熱鬧的天性。 整個童年和少年時代,一到寒暑假,我就往外婆家跑。外婆家所有人全是沒來由地疼愛我。對小孩很不感冒的小舅,並沒有重男輕女的思想,不待見表兄弟們,卻會因為我的到來而張羅點心。煮好加上很多澆頭的長壽麵,抱我到椅子上,看我吃。我還有了嬌小姐的脾性,偏不吃,從椅子上滑下來,滿院子、大廳地跑,讓小舅在後麵屁顛屁顛地追。待字閨中的小姨像個孩子王,領著我和表姐妹們到山上割豬草。因為我是鎮上來的稍微嬌氣的小姑娘,每次割的草都比大家少得多,為了讓我得到外婆的表揚,小姨讓大家都把自己割的豬草捐給我一點,這樣我的籮筐裏就裝滿了豬草。回外婆家的路上,小姨還和我們玩各種遊戲,采了野果,擠出汁水,塗在表姐的肚子上,讓她當受傷的病人,而我就是主刀醫生。動完“手術”之後,小姨就把大家采的野果子全都獎勵給我。村子裏的阿婆們總會煮大碗的線麵,麵上加了大大的荷包蛋送到外婆家,作為慰問我這個客人的禮物。 外公對我的疼愛就更不必說了。看布袋戲的夜晚,他會不停地買甘蔗給我吃,終於讓我在隆冬夜半尿了他一床。外公生氣地賞了我屁股一巴掌,為此,我還幾天不同他說話。直到媽來接我回家,外公又把我架到他脖子上一路送,從山頂上直送到山下來,幾乎快到鎮子了,他才讓媽抱我,自己再慢慢往回走。 那真是美好的溫馨而流連的歲月。最近一次去外婆家,重走那曲曲折折的山路,再尋不回小時候數百人齊看布袋戲的熱鬧情景。偌大的村子像個空巢,三兩個留守老人若風前殘燭支撐了村莊最後一絲生命氣息。行走在那條無數次出現於夢中的灰白土路,縈繞於心頭的是一份揮之不去的傷感。外婆家的木房子依舊靜佇於夕陽中,隻是物是人非,小時候渴盼想往的村莊已然成為記憶的標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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