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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了,父親還在播種(1/2)

作者:李子謝謝字數:3716更新時間:2023-10-28 18:56:27

    父親是越發老了,瘦骨伶仃的,蜷縮在沙發上,像一顆沒有肉的田螺。他正在看球賽。這個目不識丁的小老頭竟也趕年輕男女的時髦,除了搓點麻將,便是看球賽。看到我,他連忙扔下遙控器去廚房盛稀飯,我沒有阻止他的殷勤。父親對我是再好不過的了,女兒家的小心眼和私心總讓我十分享受他在子女四人當中對我的偏心。從臥室走到飯廳,看見桌上已盛好了一碗稀飯,一雙筷子、一把調羹中規中矩地擺放著。父親立在灶台前,繼續盛稀飯,纖瘦的背影像一根細長的線。

    “快吃吧,越來越瘦了。明天想配什麽菜?”父親端了一碗稀飯坐到桌前,照例說著每頓飯都會說的話,仿佛是篤誠的基督徒在做每頓飯前的禱告。父親總是嘮叨我的過分清瘦,卻忘記他自己也是骨瘦如柴。他很快地扒著碗裏的稀飯,眼角眉梢的皺紋快節奏地扯動著,像菊花迎風顫抖的花瓣。小時候覺得父親出奇地帥,母親抱怨父親其貌不揚時我總不服氣地說:“比稻玉帥多了。”稻玉是鄰居中出了名的陰陽人,娶了個弱智的女人,抱養了一個女孩兒。聽著我的誇獎,父親總是哭笑不得,最後還是會笑彎腰。白駒過隙,彈指一瞬間的時光,父親就老了,老得這樣快,原先那個青蔥的力拔山兮的壯年如今已是這樣風燭殘年的枯槁的形象。一股熱浪直湧上我的眼眶。

    樓下傳來兒子與鄰居小孩鬧糾紛的哭聲,我剛要起身,父親卻急急扔下碗便下樓去尋他。接著便傳來父親護衛小外甥嗬斥旁人的聲音,這洪鍾一般的聲音讓人很難相信是出自父親纖弱的身體。我走到窗前,看父親跛著腳牽著我的兒子向鄰居小賣部走去。夕陽在他們身後投下一片龐大的、諱莫如深的黃,父親一跛一跛的身影攜著兒子小小的雀躍的身影就消融在這一片黃裏。我的喉嚨口似乎堵了個雞蛋,眼裏的熱浪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

    父親的一生充滿了悲情的色彩,他原本生活在一個姓林的人家,兄弟姐妹很多,父親排行老四,有三個哥哥,兩個弟弟,和一個妹妹。在那個饑寒交迫的年代,為了生計,父親被十三擔糧食交換到了謝家。謝家太公和爺爺是兩代光棍,把延續祖宗香火的責任聖重地交給了父親。父親給謝家生了兩男兩女,靠打工維係起了全家老小八口人的生活。打工是我生活的這個叫前岐的小鎮上許多男人們維係生活的一種單純而笨拙的方式。父親到過雲南、重慶、青島、海南……那些繁華城市的偏僻一隅都曾留下父親年輕而質樸的汗水。自我懂事起就很少見到父親的麵,在整個童年和少年時代,父親留給我的印象是模糊的,但又是格外親切的,父親會在打工回來探親的時候,偷偷帶我上街買剛上市的新鮮而昂貴的枇杷,害怕一向勤儉的母親責怪便催促我在回家的路上就把袋裏的枇杷吃光。那真是我這輩子吃過的最有滋味最回味無窮的枇杷。母親說父親這輩子是來還上輩子欠下的債的。他欠了兄弟姐妹的,所以賣身養活骨肉同胞;欠了父母兒女的,所以不停地打工,不停地漂泊,不停地離家遠去。我可憐的老父親就是不曾為自己活過。2003年的時候,父親受了工傷,右腿腳踝處粉碎性骨折,醫生說要截肢,父親哭天搶地抱著他的腿死活都不肯,他嘴裏念念說著的是兒女們都小,他還要靠他的腿工作,靠他的腿養家,靠他的腿給我們蓋房子,給弟弟們娶媳婦。醫院到底是被父親感動了,啟用了正在休假的骨科權威回來給父親做手術,父親的腳奇跡般地保住了。在醫院照顧父親的那段日子,我與父親相依為命。異地他鄉,無依無靠,我終於知道這幾十年來父親過的是什麽樣的日子,工地都是在極其偏遠的地帶,生活環境惡劣,父親又是熬腸刮肚的勤儉之人,舍不得在食堂買昂貴的魚肉下飯,總是配些鹹菜,又要起早貪黑地下礦井幹活,怪不得會這樣清瘦。我想父親受傷了也未嚐不是一件好事,他終於可以停下他奔波一世的雙腳,可惜這雙腳生長在一個有太多責任與負累的男人身上,便注定要操勞辛苦一生,哪怕它不再健壯,哪怕它已成殘疾。幾十年打工生涯,父親早已是打工行業裏有口皆碑的技術能手,沉重的機器經過他細瘦卻強而有力的手總能在高高的崖壁上準確定點,所以年過半百的父親頂著他斑白的雙鬢,邁著他不再齊整的腳步依然踏上打工的征途。就在他一深一淺的腳印中,我們家有了大房子,弟弟的大學學業也順利完成。我們原本貧窮的小家在父親的支撐下漸漸走向富有。現在,兒女們相繼成家,父親年將花甲,終於可以過上含飴弄孫的悠閑的晚年。每當看父親為我們煮飯洗碗帶孩子,我就心裏愧疚:秋天了,本該是收獲的季節,可父親還在播種。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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