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瞧瞧，多麽感人的訣別嗬。」門口忽然有人嗤笑似地說道。 原來是齊王司馬冏。他正站在門口，表情似笑非笑，仿佛帶著點嘲諷。他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滿臉憤恨地指控自己父親與小姨有私的少年，現在的他眉眼間更似當年的齊王攸，然而卻少了其父那種溫和仁厚，多了些桀驁不馴。 賈午注視著他，想起他的父親，也想起年少時□□爛漫的晴朗午後，那水亭中憑欄遠望、臨風而歌的俊雅男子，與那高踞廳堂之上藉酒鳴才、高談雄辯的翩翩少年。去日苦長，人生苦短，原來一生走到了盡頭竟然是這種滋味，既苦澀、又有某種複雜的歡喜，百味上心頭。 當年的司馬攸一定沒有想到，今日竟然是他鍾愛的兒子，要來結果她的性命；她知道司馬冏也一定想著同樣的事，因為他的神色忽然陰鷙下來。察覺到她的注視，司馬冏惱怒似地清了清嗓子，厲聲道：「賈午！不要再拖延了，既然無法得免一死，何不從容就縛？現在你們已經訣別過了，你還有什麽話要說？」 賈午輕輕一笑，走到他的麵前，緩緩道：「我隻慶幸，大姊夫不會得知這一幕。」骨肉自相殘殺，正是他最恨的事情；尤其主角是他最重視的兩個人，倘若他在天有靈，情何以堪？ 司馬冏聞言一震，臉上血色褪去，表情也變得有些心虛起來，斷喝道：「這是陛下諭旨，我也隻是奉命行事！」 賈午微哂，搖了搖頭。「我自然知道。不過是趙王倫矯詔罷了，與你無關。這樣想，我想也許大姊夫心裏會好過一點，你並沒有變成和先帝一樣的人……」她聲音柔和，溫言道：「現在我已經看清楚你啦。冏兒長成一個英偉的大人了，真正變成了國逢巨變也可倚靠的棟梁之材；倘若我見到大姊夫，我一定會把你的模樣形容給他聽，教他也好生歡喜——」 司馬冏臉上一陣青一陣白，表情陰晴不定。韓壽在旁早已聽得不忍，跨上一步，將賈午擋在自己身後，沉聲說：「齊王若要追究亂黨，我枉為人臣，位列朝堂，責任不容推卸，今日就死，我也無話可說！但她不過一介女流，久居深閨，如何能知朝中大事？何況賈家其餘人等均已被誅，她也再不能悖亂不法的！哪怕是看在令尊份上……」他閉了閉眼，語氣變得艱澀。「也請留她一條生路吧！」 賈午聞言，訝異不已。她注視著他挺拔的側影，他凜然的眉目，他依然俊朗的五官。她忽然想笑，又想哭。 他雖然從來都是那樣溫和而小心，但從不曾這樣低聲下氣過。今日他竟然願意利用司馬攸的名義，來懇求司馬冏，隻為留她一命？賈家已經傾覆，再沒有什麽其它威勢可以逼迫他這樣做了；那麽，他就是心甘情願，他希望她好好活在這世上—— 她抿唇而笑，心裏一瞬間坦坦蕩蕩。先前極力壓抑的對於死亡的恐懼，此刻終於無影無蹤。她伸手，從後牽住他的手，輕聲說：「不用了，德真。我現下不怕死了，黃泉路縱然可怕，我們兩個作伴，死有何懼？」 韓壽一震，回視著賈午，看到她的眼神堅定，她的笑容純淨而明亮，他的心情也忽然變得平靜。他反手握住她，坦然直視麵前的司馬冏。 司馬冏一言不發，冷眼看著麵前的兩人。終於，他從喉間冷冷哼了一聲，視線落在賈午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