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金融危機持續升溫,對於王邈的家族雖沒什麽影響,王邈本人卻多少涉險其中。所以丁大成就在正月初二上了崗,私人理財顧問從香港飛來,王邈和這兩人在寫字樓的辦公室開了一個小會。
這場會隻開了十五分鍾,宋愛兒在小廚房替他們煮咖啡,正要端上來,王邈已披衣推門而出。丁大成和另一位顧問相繼跟了出來。
王邈送他們到了門口,因為有這位私人理財顧問在場的緣故,他沒像往常那樣對丁大成頤指氣使,而是先和兩人握了手再見。等丁大成走到了寫字樓下,他才將短信發到對方的手機裏。
正月裏,偌大的寫字樓原本就清清冷冷。這時人一走,整層樓都隻剩下她和王邈。王邈伸手接過她端的咖啡,抿了一口,起身環視著自己的公司。從工作間一直走到高級辦公室的花房,再看了一眼小廚房,又坐在了空蕩蕩的會議廳裏。
宋愛兒從背後抱住他:“怎麽啦?”
“我剛讓人把這拆了賣了。”
她的笑容呆了一兩秒:“真破產了?”
王邈雙手枕著頭,斜眼瞥她一眼,似乎揣度著她臉上的表情。宋愛兒卻說出一句讓他險些噴出咖啡的話來。
“王少爺,我把那一小袋鑽石還你,你是不是還能再多撐一陣?”
王邈好不容易忍住笑,正兒八經地訓她:“送給你的東西,你就好好揣著。甭整天惦記著救這個救那個的。我王邈能要女人的錢嗎?”
宋愛兒見他的祖宗脾氣又發作,登時覺得自己演得自作多情了。王邈說:“這次的事一下兩下不能消停。這渾水再趟也沒什麽意思。生意人不是政客,用不著吹破牛皮保臉麵,錢放在哪兒最安全,又能錢生錢,生意人就往哪走。”
宋愛兒看了眼空蕩蕩的一層樓。
再過幾天,這裏的一切都要易主了。
“想什麽呢?”
“走了,散了,沒了。”
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宋愛兒忽然想,很多人的一輩子,也不過如此。
到了三月初,杜可的一個電話讓宋愛兒再次深覺如此。
杜可一打通電話,就開門見山地問:“愛兒,你手上還有多少錢?”
宋愛兒的心咯噔一下:“杜可姐,出什麽事了?”
杜可欲言又止,最後丟下一個地址給她:“見麵再說吧。”
宋愛兒趕到酒吧時,杜可正坐在角落一支接一支地抽煙。她抽得凶,將整個豔麗的臉龐幾乎陷落在一片雲繞霧繚之中。宋愛兒大大方方地坐在她的對麵,沒阻止她抽,也沒給自己點上一支。她就這麽坐著,等著杜可什麽時候發話。
杜可又抽了兩支煙,終於用指甲彈落了煙灰。那青瓷小缸裏的煙灰幾乎堆得快要溢出,有一兩點落在了宋愛兒的煙藍裙子上,杜可看了一眼她的裙子,心中有了數:“那位少爺對你還挺好的。”
“他出手一直挺大方。”
杜可沒心思關注她和她男朋友的那些事,隻說:“我遇上了點麻煩,想來想去,也隻有找你了。”
宋愛兒定了定神:“是什麽事不能叫蔣先生知道?”
“我去了幾次澳門,玩得太大,手氣又不好。”杜可站起身,點著打火機,又點了一支煙,深吸一口後徐徐地吐出。那些煙霧幾乎全噴在了宋愛兒的臉頰上,“這回,欠了點小錢,一時補不了空子。”
宋愛兒聽她說著,腦子忽然嗡一聲,知道事情不好了。
杜可掐滅了煙頭,問:“愛兒,你借我一筆錢好不好?”
宋愛兒想,她剛認識杜可那會兒,杜可隻是愛買奢侈品,兼嗜酒如命,還沒有賭博的壞毛病。這毛病一定是被哪個男人給帶上的。
“怎麽樣,你能幫上忙嗎?”
宋愛兒問:“你……欠了多少,杜可姐?”
“不多,不多……”杜可彎腰在她耳邊說了一個數字。宋愛兒猛然抬起眼,定定地注視著黑暗中杜可的麵容。
杜可還在問著她:“一個字,借麽?”
宋愛兒點點頭。
杜可再不好,畢竟幫過自己。宋愛兒永遠記得那時的自己有多狼狽,一個人剛來北京闖蕩,連自己的生活尚不能保證。
她把母親許南屏安置在杭城一個盈利性的收容所。床位不夠後,所長讓人把許南屏關在了雜貨屋裏,每天隻給一碗菜糊糊,不出人命就好。一個認識她的保姆悄悄發了短信到手機上。心急如焚的宋愛兒當天就趕回了杭城,她記得自己當時推開門看到的蜷縮在牆角的母親的樣子。
她已經三個多月沒洗過頭發,餓得憔悴狼狽。一抬頭聽見推門聲,嚇得整個人縮成了一團。
宋愛兒站在門口,不動了。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手是濕漉漉的。
當天,她就給許南屏轉了最好的療養院。那兩萬塊錢,是杜可借的。她欠杜可一筆情,從欠下的那天起就知道一定要還的。如果沒有她,許南屏不會活得那樣安適。她說了不借她錢,可是之後的兩年裏,有幾次自己在窘迫之下硬著頭皮想請求療養院暫緩繳費時,對方卻告訴她,許南屏的醫藥費從沒斷過。
宋愛兒欠這個情,欠得太久了。杜可給自己這機會,怎麽能不還?
杜可欠的賭債數額龐大,宋愛兒準備把這一袋子的原鑽都拿去換錢,沒有門路,她又怕吃了暗虧。思來想去,隻有一個人選最合適。偏偏丁大成還是蔣與榕安插在王邈身邊的眼線,而蔣與榕與杜可的關係又不一般。
她把鑽石交給丁大成去處理,勢必驚動了兩方。好在王邈這段時間處理自己的生意也是忙得不可開交,用他自己的話說,這麽多的人靠著我吃飯呢。
他善後也做得好,不聲不響地就給所有人都安排了去路,在這麽一個大裁員的環境下,幾個公司的核心人物都被調往王家其他的事業領域。剩餘的員工也給足了幾個月的預備工資。
宋愛兒心想,王邈這個人就算有再多的不好,有一點總是好的。他是個不欠員工辛苦錢的老板。
她去找王邈時,王邈正有事出去了。宋愛兒坐在王邈的辦公室裏,因為馬上就要搬走了,這裏顯得空蕩蕩的。隻有那台跑步機還在,架子上擱著半濕的毛巾。她很細心地把毛巾擰幹,放在烘手機下熨平,仔細地折疊好放回原處。起身時丁大成正拿了份文件,抬手要敲門。門是半掩的,宋愛兒一回身,笑了笑:“丁秘書?”
丁大成沒有走進辦公室,也沒有轉身離開。他隻是停住步,靜靜地站在了門邊。
“王總有事出去了。”
“我坐這兒等他回來。”宋愛兒落坐在王邈那張寬大的老板椅中,雙手拍住紫檀木把手,一轉椅子,悠然地看著他。
丁大成眼底含笑:“你有事想找我?”
宋愛兒抬眼看了他一眼,幾乎疑惑他有讀心的本領:“我……”說罷,釋然一笑,“你怎麽知道?”
“我猜的。”丁大成的麵容若水,很是沉靜,“我還猜,這事和一個叫杜可的女人有關。”
宋愛兒想,他跟著蔣與榕的時間比跟著王邈的都長,這些事瞞不住他:“你知道哪兒能把鑽石兌賣了嗎?”
“王氏家族在安特衛普有很大的鑽石行業背景。你要轉手的東西,如果是王邈送的,隻怕不好出手。”丁大成沉吟片刻,如實說。
宋愛兒看著他:“我知道你有辦法。”
話說到這裏,幾乎是無話可談了。丁大成把文件擱在王邈的書桌上,安靜地轉身走了。
王邈回來時,四周很安靜,宋愛兒仰著頭靠在他的老板椅上,雙手微微垂下,是一副睡著的模樣。初春傍晚的光線很暗,高樓的點點燈光像是水一般地湧進狹窄的窗隙,從她小姑娘一般柔軟安寧的麵龐上掠過。
宋愛兒睡著時,嘴唇是微微張合的。伴著呼吸,仿佛一隻小魚在吞吐著小小的水沫。
王邈忍不住坐在辦公桌上,俯下身認認真真地看了一會兒,起身要去拿櫃子裏的毯子給她蓋上,開櫃門時發覺裏頭空空如也。王邈這才想起這是自己在這的最後幾天,這層寫字樓馬上就要換主人了。
他索性脫下自己的大衣,替她蓋上。
宋愛兒這一覺,睡得既死又沉,直到了七點多才醒來。醒來時四周一片黑漆漆的,她以為是夜裏,伸手要去開床邊的燈。啪一聲,險些打在了王邈的側臉上,他無聲地往後仰了仰頭。
她清醒過來:“你回來了?”
“上哪兒瘋去了,一個覺也能睡得這麽死。”
“昨天陪杜可姐玩牌,鬧得晚了些。”
“宋愛兒,那是你幹姐還是親姐?”他不滿。
宋愛兒知道他最近心情不錯,因為要脫手的事務全都處理得挺幹淨:“誰讓你這麽忙?我不和別人玩牌去,還不是死命地花你的錢。”
“喲嗬,聽這口氣,贏得不少啊。”他來了興致。
宋愛兒看著那雙銜著笑意的明亮的眼睛,心跳忽然漏了一拍,想起要兌掉的那袋鑽石。
窗外仍在下著雪,初春的雪是時斷時續的,飄進行人的衣領子裏,好像一個個落在頸上的情人冰涼的吻。宋愛兒披著他的大衣,王邈隻穿了一件薄薄的毛衣,因為剛在跑步機上運動過,渾身透著熱氣。她有點擔心地回過頭,倒著走:“你可別感冒了。”一邊說,自己就撞上了路邊的杆子。
宋愛兒登時覺得自己蠢透了。王邈也樂,伸出一隻手遞給她。
路燈下,她的臉上沾著晶瑩的雪,披在身上的大衣也弄髒了,仰著張小小的臉:“崴了。”
“腳崴了?”
王邈蹲下身,一邊替她揉腳踝,一邊不住地數落著她:“大雪天蹬著個高跟,能不崴了你的腳嗎,宋愛兒?怎麽著,還瞪上我了。我說得沒理?就你這小矮個,蹬個恨天高也不能和人超模比。”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