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時分,燕國暑熱已起,強烈的白熾日頭炙烤著大地,一頂流雲如意步攆停在滄亭山腳,高息月在一群婢女的簇擁下緩慢地登上了行宮,不過是他無意起了個惡作劇,封了滄亭的大道。
彼時燕王已經不問政事,終日沉湎於男色裏,他成了燕國隻缺虛名的國君,執掌一國生死。
父王的後宮裏沒有女人,沒有陰謀詭計,沒有外戚專權,沒有人威脅他王儲的位置,卻也沒有他的母親。
小時候他常聽父王說,世界上的女人隻有兩種,醜婦與妖女。醜婦礙眼,妖女要命,是而他從來沒有見過父王寵幸過哪怕一名女子,甚至不知自己的母後是誰。
他隻記得在父王塵封的書櫃上,存放著一位女子的畫像,落滿灰塵的絹紙上,那女子笑靨如花。他不知那位女子是誰,娟秀的眉眼不似醜婦,卻也曉得尋常妖女不會被父王久久收藏。
高息月出現在他眼前的時候,一頭如墨長發披散至腰間,眼神呆滯地埋在重重紅紗衣中,如月麵龐顯得愈發小巧。幽深梧桐影中乍現一抹猩紅,宛如一團燃燒的烈火。
“聽聞你是長安人人懼怕的夜叉?燕國沉瞻,幸會昭元公主。”
她忽而笑了,猶如千年古刹上的雪蓮綻放,杏眼中沉著碧光:“你知道我,可是為何我記不得你?”
一陣清風拂過,梧桐樹影婆娑,碧海滔天。
那一刻,他才知除了醜婦與妖女,這世上還有第三種女子,她從畫中走來,走入你每夜的夢中,一顰一笑皆令你魂牽夢縈。她有一個名字,叫做你的心上人。
他喚她“阿胭”,那是畫上女子的名字,便也是她的名字。她是萬民的昭元,長安的高息月,卻隻能是他一個人的阿胭。
阿胭日日叫喚著要去尋帶著貔貅扳指的人,阿胭的心中隻有一位良人。
燕國世子殘暴荒淫、血洗朝堂,衝冠一怒為紅顏的國殤,在他眼中不過是彈指間的欲孽。他要讓這愛,讓這業障將他與她生生捆綁在一起,誰都動彈不得。
佛說人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五陰熾盛、求不得。他不怕死,不信佛,不修極樂。生若求不得,唯願與她同赴黃泉,永生永世不再超生。
那一日她迷蒙中不慎打翻書房燭火,明豔的火光映上淒冷的梧桐影,成了他至今午夜夢回時分最哀豔的夢魘。
“沉瞻,救我……”
他從來沒有見過她如此驚慌。她望著他時,深幽的瞳底盡是他的模樣。
“高息月,今天我們就一起跳下去!地獄中有我陪你,再沒人敢殺你!”
獵獵風聲回蕩在耳邊,他和她墜入無盡深淵,身子輕盈地在風中飄揚,一如斷翅的飛鳥。
他緊緊抱著她,嘴角帶笑,卻在半空之中生生停滯。
“沉瞻,救救我……”
她如同一隻斷線的風箏,掛在石壁邊,大風襲來,長發飛天亂舞。
她無助的聲音微弱,飄散在風中,就像那張在大火之中被燒燼的畫像,隨風飄蕩。
他一把拉起了她,她柔弱無骨地倒在了他的身上,眼神是濃稠不化的硯墨。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