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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圈獨家文學手冊(1/5)

作者:魯迅字數:21294更新時間:2023-11-02 22:24:37

    導讀 魯迅的《野草》

    作者:邵荃麟

    (現代文學評論家、作家。)

    《野草》是魯迅先生唯一的散文詩集子。這集子裏的文章是他在一九二四到一九二六年中寫成的。魯迅先生的作品,以雜文最多,小說、譯作次之,唯散文詩則僅此一集;但他散文詩的精美堅實,在中國文學史上,實無人足以比擬。這集子裏所收的每一篇,都可以說是最真實的詩篇,是作者從當時個人生活所遭受的慘痛和激動中所直接抒發的思想情感的結晶。在這裏,我們所感到的是種熱辣辣的火與劍的情感,一個單槍匹馬在重重黑暗包圍中堅韌不屈地戰鬥著的戰士的情感。他呈現在我們麵前的,“有深奧或陡峻的境界,特殊的美而且根底上也是善的,有慘美的病態的情緒和意境,根底上是善的,但是不健全的”,正因為作者銳利的筆不僅直刺入到這個民族最致命傷的地方,作著無情的刺擊和剖抉,而同時也刺入他自己的靈魂深處,在剖抉著自己。他的聲音中間,充滿著那樣強烈的憎恨、憤怒、怨毒、絕望的悲痛與希望的歡欣,而他是以那樣戰栗的聲音在呼喊著,詛咒著,痛哭著,狂笑著,那即使在西洋文學史上,我們也很少能聽到這樣強烈的聲音。

    《野草》的寫作是在國民大革命的前夜,正是中國——尤其是北京——最濃黑的時代。在政治上,段祺瑞政府當權,日本帝國主義積極向華北擴展其勢力;在經濟上,經過連年的軍閥戰爭,民生早已凋敝不堪;在教育文化上,更是所謂“黑漆一團”的時期,在老虎總長的“讀經複古”“整頓學風”政策下,五四時代所培養出來一些新文化蓓蕾正遭受著狂風暴雨的摧殘。當時一般青年被逼迫得透不過氣來,許多便消沉、麻木了;那些所謂“正人君子”有的退卻躲避,有的甚至變節投降,而千奇百怪的論調便喧囂一時,關於這些情形,此處不能詳述,讀者最好去參閱一些曆史書籍或魯迅先生的傳記之類。總之,這是那樣一個時代,一方麵是辛亥革命和“五四”所留下的一些朝氣已經滅絕殆盡,一方麵是新的革命正在醞釀,正是這兩個時代之交的一個最苦悶時期,也是民族危機最深刻的一個時期。

    魯迅先生在當時無疑是直接遭受迫害的一個。一九二四到“五卅”以後是他和那些所謂正人君子搏鬥最劇烈的時期。迫害不是他所畏懼的,使他深感痛苦的,卻是殘酷迫害下社會可怕的麻痹——戰友的退卻、青年的消沉、偽善者的擠眉弄眼、變節者的卑恭無恥……茫茫北京城中,他感到竟是像沙漠般的荒涼和寂寞——而且豈僅是寂寞,“如果當真是一片沙漠,這雖然荒漠一點也還靜肅,雖然寂寞一點也還會使你感覺蒼茫。何至於像這樣的混沌,這樣的陰沉,而且這樣的離奇變幻!”(《一覺》)他所看到的到處都是所謂“無物之陣”,到處都是“鬼?眼”,人類的尊嚴墮落到比畜生都不如,甚至要遭到“狗的駁詰”。從這裏他深深警惕到這古老民族危機的深重,因而愈感危懼,也愈增強他的憤怒與苦戰的熱情。他那時幾乎完全是孤軍作戰,寂寞與苦悶之感更重重地壓迫著他,而由於曆史的限製,他對於現實的遠景不能作出更明確的瞭望,因而尤感痛苦。在和《野草》同時出版的小說集《彷徨》的扉頁上所題的屈原詩句以及在那首《題〈彷徨〉》的詩:“寂寞新文苑,平安舊戰場,兩間餘一卒,荷戟獨彷徨”中,都可以看出他當時那種孤獨作戰的心境。然而這種熱情的鬱積和對苦悶的搏擊,卻已經是決定他後來思想躍進的契機。

    是由於這樣一種壓迫的情感,由於這樣一種深刻的苦痛與憤怒,使他不得不在小說雜文之外,用更直接抒發詩的形式來吐泄胸中的鬱積,《野草》就是在這樣的情形下誕生的。

    《野草》一共包括二十三篇文章,除《我的失戀——擬古的新打油詩》風格稍異外,其餘一貫顯示他當時的幾種情緒:第一、是對於迫害者決絕的憎惡與仇恨和對於被迫害者人性被歪曲與麻痹的悲憫與憤怒;第二、是在孤軍作戰中戰士的絕望的悲痛;第三、是鬱積著的戰鬥熱情與希望。這些情感自然並不能截然劃分開來,而是相互交織著的。在憤怒中間寄著深深的悲痛,在絕望中間仍然燃燒著肉搏的熱情。但是我們也可以看到在某幾篇中某一種情感顯得特別強烈,因為人的情緒是在常常變化,客觀事物之變動常常引起人們感官上不同的反應。所以我們並不能執著一篇文章就斷定作者是某種意識某種觀念,而應該從全體作品中間去窺察作者思想與情感的發展過程。大體上說,從一九二五下季起,作者那種戰鬥的熱情與希望似乎逐漸在增強,因為這時正在“五卅”“三一八”以後,革命浪潮已經起來了,雖然那時中國的北方依舊被濃重的黑霧籠罩著。

    在寫《野草》的這個時期,魯迅先生自然還寫了許多別的文章,如《彷徨》中間的許多小說,《墳》中間的許多雜文,要研究《野草》,這些作品自然也同時要讀,例如收在這中間的《春末閑談》《燈下漫筆》幾篇尤其重要。在那裏作者對於那些人類的迫害者是作著怎樣無情的揭露和抨擊:“所謂中國的文明者,其實不過是安排給闊人享用的人肉的筵宴。所謂中國者,其實不過是安排這人肉的筵宴的廚房”“……古代傳來而至今還在的許多差別,使人們各各分離,遂不能再感到別人的痛苦;並且因為自己各有奴使別人,吃掉別人的希望,便也就忘卻自己同有被奴使被吃掉的將來。於是大小無數的人肉的筵宴,即從有文明以來一直排到現在,人們就在這會場中吃人,被吃,以凶人的愚妄的歡呼,將悲慘的弱者的呼號遮掩,更不消說女人和小兒。”(《燈下漫筆》)

    辛亥革命和五四運動不但沒有掀翻這幾千年來的人肉筵席,軍閥官僚政治卻變本加厲使這種屠殺更加殘酷了:“人類於是完全掌握了主宰地獄的大威權,那威稜且在魔鬼以上。人類於是整頓廢弛,先給牛首阿旁以最高的俸草;而且,添薪加火,磨礪刀山,使地獄全體改觀,一洗先前頹廢的氣象。”“曼陀羅花立即焦枯了。油一樣沸;刀一樣銛;火一樣熱;鬼眾一樣呻吟,一樣宛轉,至於都不暇記起失掉的好地獄。”(《失掉的好地獄》)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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