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章 病房裏的一顆糖

漸漸地，父親早年透支身體的代價被歲月扒了偽裝，病痛貪婪地齧噬著那人的每一寸肌膚，他的常居地，也由公司轉為病房。 一次，何行剛出公司，便開車去醫院，一如既往。那個人癱在病床上，眼眶凹陷，雙頰也垂了下去，花白的鬢角，像是被歲月下了一場大雪。已不見早年在市場叱吒風雲的影子。可“父親”還是那樣肅然，哪怕他身體幹瘦，發皺的手有了幾分顫巍，東西都抓不住了。 何行忽然想起，前幾天醫生說，家屬要做好準備，病人快不行了。 自從那件事以後，他便很少與這個人如此頻繁的接觸了，重新恢複這樣緊密的關係，竟是因為這種原因，真是大寫的諷刺。 父親動了動手，何行知道，那是喚他過去的意思。他靜靜地坐下，垂眼看著床上的人。那人用根本握不住東西的手，顫抖著，從被單裏，捧出一個糖，簡單得連一歲小孩都會做的動作，卻像是榨幹了他一生的氣力。 他愣住了，像最開始那樣，迷迷糊糊的，就接過了那個糖，那個糖顏色鮮豔，很新，像是哄小孩用的。隻是，他小時候，那個人從沒給他買過糖。相反，小時候那個人對他非常嚴厲，衣食住行都要靠他自己，沒給他請過保姆，也沒給他請過家教，連父親的飲食起居也需要他一並照顧的。遇到什麽難事，他可以谘詢父親，但父親除了引導，從來不給他明確的答案。 比如何行剛上小學那會學習什麽都比別人慢，畢竟起跑線就在那裏。所以在做題時不出意外很多都會遇到困難，有一次他看一道數學題，怎麽都想不出解法，無奈之下隻能請求父親的幫助。父親讓他把題目讀出來，並問他：“你要明白，出題的目的是為了鞏固課堂知識，所以必定與你所學知識相關聯，你覺得這道題需要用到什麽知識點呢？”何行一條條回憶著課本學過的知識，突然靈光一閃“原來是考這個知點啊”，最終找到了解題的方法。 像這樣的事例很多，父親從來沒有正麵告訴他任何一個答案，但最終何行都能順利把問題解決了。不過，嚴厲的父親自始至終都沒有當麵出口表揚過他。 “那個，是老孟的小孫子給的，我……反正也吃不了了，你……聽他們說，你這些天挺累的，沒必要……到時候你像我這樣就壞了……” 這是那麽真摯的話語。 何行卻莫名的，很想站起來，將凝固在多年前的情緒發泄出—— 你到底是在對誰說啊，是你兒子還是我？ 你到底是在透過我，看著誰？ 那麽多年，我在你眼裏，是不是就是一個代替品？ 你不是說，不要吃過期的東西嗎。 這個糖。 過期太多，太多年了啊。 你為什麽，為什麽現在才給我啊 ………… 可是他什麽都沒說，隻是彎著唇角應著:“好，爸您也要多休息，這麽多年都挺過來了，您一定會好起來的。”那陳年的冰隻是稍有裂縫，他便立刻用傷口的血糊上，似乎血肉已是麻木，又或許是，血肉早已同冰霜相融了。 ………… 一一一待續一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