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個朋友，後來他……

“那這首曲子是誰演奏的呢？”白發老師再度發問，眼裏有著探究的深意。教室裏安靜異常，隻有公放的喇叭裏尺八的聲音還在播放；寂寥空靈，好似在輕聲訴說著什麽。她永遠記得那天夜裏，他倆坐上了最後一趟從藏區回臨夏的小巴。晚飯她吃得太飽，上車後便倒在施曼殊的膝蓋上開始睡覺。車子開到一半，突然一陣巨大的震動，前方的山體落石，車輛避閃的時候突然衝出了道路，往山下墜去。嚇得乍醒的薛滿慈被施曼殊牢牢的護在了懷裏。不論車身如何顛倒歪斜，他都像個最堅實的壁壘一樣，一定要護她周圍。巴士終於停了下來，她用力握緊了施曼殊的手，對方問她：“滿慈，你還好嗎？”她輕不可聞的恩了一聲，隨即又問了一句：“那你呢，你還好嗎？”施曼殊的聲音有些喘：“還好。”薛滿慈隻覺得施曼殊將她抱得更緊了一些，他的嘴巴一直貼在她的耳絆低語：“滿慈，千萬不要睡，夜裏很冷的，睡過去了就怕醒不來了。我跟你說話，你一定不要睡。”等待救援隊趕來的時候，薛滿慈隻覺得精疲力竭，數次都在意識模糊的邊緣掙紮。她也聽得出來施曼殊的聲音很累，薛滿慈還在那裏安慰說：“沒事的沒事的，你別說話了，我們都會被救出去的。”他的聲音喘裏帶著笑：“薛滿慈，我這輩子就沒見過你這麽蠢的人。撞破了玻璃不說，跑去我家店裏打白工，又花了一大筆錢買回了我的尺八，你怎麽總做些賠本的生意？”薛滿慈無力抗辯了一聲：“我樂意。”兩人相偎相依，喃喃低語屏蔽了車內垂死的氣氛。薛滿慈隻覺得施曼殊聲音越來越小，最後一句話也不是那麽清晰。他的聲音滯黏，說了一句：“我……你……”我你之間藏著個動詞，但是那個詞是什麽，薛滿慈隻覺得自己怎麽都聽不清。她抖著嗓子喊著他的名字：“曼殊，施曼殊你剛才在說什麽啊，你再說一遍！你不要睡啊，我們一定都能出去的，你千萬不要睡著啊！”悲慟的女聲裏夾雜著哭腔，車外的救援隊隊員憑著她的呼喊發現了薛滿慈。他們合力將她救出。整車裏有二十五個人，活下來的卻寥寥無幾。這麽大的災難，薛滿慈卻隻是多處擦傷，連醫生都在感慨，她的運氣太好。可是隻有薛滿慈知道，不是自己運氣太好，而是施曼殊將她護得太周全。叫她不要睡的施曼殊幾乎身體為她抵擋了一切危險。他的後背被破損的椅背紮穿，失血過多，不治身亡。她抱著施曼殊漸漸變涼透地身體不肯鬆手，薛滿慈的聲音早就哭啞，她隻是將腦袋深深的埋在他冰涼的胸前，也不顧自己的臉上已經被染得滿是血跡。今之一夜，怕是未有陰陽，也不得與你，琴箏之鳴。悠悠我心，隻盼，永不天明。薛滿慈垂下了腦袋，額前劉海搭住了她的眼睛，她輕咬嘴唇，好一會兒才緩聲說道：“是我一個朋友，他的尺八吹得很好，後來他死了。”有些記憶，被正午的陽光曬短了影子，卻被子夜的月光撫長了記憶。在夢裏尋他千百度，醒來時淚流尚覺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