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雖然愣了,卻並沒有停下彈琴的手,上半闋幽幽暗暗,下半闋卻突然變得十分激昂,仿若天上紛飛的雪忽然都化作了白刃利劍,要將這世間都改造成修羅場血煞地,所謂曲聲悲壯狠戾但不過如此。
殷南秋回過神來,坐到他對麵,恍地笑了。
“你這人真有趣,”她笑了,“明明很憎恨這個世界,卻表現得如此淡然,還能這般調侃。”
她聽明白了他琴聲裏的意思。
他看不起這個世界,他覺得這世界太可笑了。
他的琴聲可以幽怨,也可以狠戾,隻是他對這善變的世界的一種嘲諷。
他本以為……沒人聽得出來。
方季笑了笑,停下彈琴的動作。
殷南秋捉住小桌上的酒壺,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你繼續彈啊,我很喜歡聽。”她眯眯眼睛,“因為我殺過很多人,所以心裏就很不平靜,你彈琴的技藝明明也不算多高明,偏偏很吸引我,偏偏讓我覺得心境平和。”
方季又笑:“你說要我彈我就給你彈,這豈不是很沒有道理的事?”
殷南秋瞪大眼睛,“我說要你彈,你不給我彈,難道還要我給你彈麽?”
方季便將琴遞過去,“那又有何不可呢?”
殷南秋接過琴,沉默地看了那張琴一會兒。
琴是梧桐木材質的,仿照早已失傳的古琴“焦尾”而作,有七弦,琴身鐫刻明花暗紋,煞是好看,恍惚間也叫殷南秋想起來她幼時倚在窗戶上,那窗欞上鐫刻著的花紋了。
她以手指撥上琴弦,琴弦發出清麗的響——一曲《望江南》,就被她演繹出來,江南的雨,江南的風,江南的愁,都歸於那演繹之中。
而平靜柔和的曲聲之下,潛藏著的,卻是柔韌而不絕的刀光劍影。那是一個溫柔的江湖,卻也是一個喋血的江湖。
每天都有人來到那裏,也每天都有人死在那裏。
這是一場宿命,沒有人能躲得過去。所以,宿命來時,也不必躲。
一曲完結,殷南秋把琴拋回方季懷裏,一邊眨著眼睛一邊道:“看吧,肯定是我彈得好聽。”
方季便斟了一杯酒遞給她,“你的心裏有一個江湖,而我太過狹隘。”
殷南秋舒暢地將那杯酒接過來飲盡,“你說得沒錯,我的心裏有一個江湖,可是,”她哈哈大笑,“這個江湖卻不一定有我。”
她忽地起身,手指輕柔地觸上方季的鼻尖,“當然,也不一定有你。”
碧水泛漪,輕舟搖動。
方季給自己斟一杯酒,仰頭悶盡之後,酒入了肺腑,將全身都燒得火辣辣的,他彎彎眼眸,“你可真是個妙人兒。”
“你也不逞多讓,”殷南秋接他的腔,“妙得無與倫比。”
這一刻,他們彼此知道——彼此是知己。
還有什麽能比收獲一個知己更讓人激動呢?
當日,他們縱酒放歌,在秦淮河留下似喜似憂的心境,他們空虛且滿足,快樂而悲傷。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