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銘九邊之一,宣府。
時值八月底,長江兩岸草木未凋、丹桂飄香,宣府的風已讓人遍體生涼,早晚溫差大得很,有時半夜還下雪。
荒道旁一處不起眼的小院落,十幾個人稀稀拉拉地坐在破石牆的牆根處曬太陽。
這些人中有中原人、有北漠人,也有來自更遙遠異域的色目人。打扮也是五花八門,有普通兵卒、有獵戶、有牧羊人、有商賈……甚至還有個背著經囊背架的行腳僧。
一夥奇奇怪怪的人,湊在鳥不拉屎的鬼地方,聊著奇奇怪怪的天。
獵戶說:“我得換一匹能負重的馬,不然掛不了所有腦袋。放羊的,幫再我偷幾匹好馬怎麽樣?聽說瓦剌的馬最好,韃靼其次。”
牧羊人說:“呸!你那是馬的問題嗎?你那是貪心!非得把所有腦袋都包圓了,也不給別人留點兒。”
商賈說:“對,就屬這打虎的最貪心。一聽說待遇等同邊軍,軍功可以實打實換了,他現在抱老夜大腿比誰都抱得緊,都忘了老夜剛來時,他和他那幾個兄弟是怎麽合起夥擠兌人家的。”
行腳僧說:“少他奶奶一口一個老夜,老夜是你們能叫的?當心隊正一槍捅穿你肚臍眼!”
兵卒說:“噓,隊正來了!”
一夥人紛紛從牆根起身,目視向他們走來的男子。
男子約莫三十出頭,身穿深色齊腰綿甲,黑色襖褲用綁腿紮得緊緊,頭上沒戴盔,隻用布條固定發髻。整個人像一杆筆挺的長槍,哪怕走路也保持著緊繃的狀態,仿佛隨時準備進入戰鬥。
他開口時,語調尚算溫和,一雙眼睛卻如浸透了戰場上的鐵血硝煙,驍勇而銳利。
正是曾經的靈州參軍霍惇,如今是宣府一支夜不收小隊的隊正。
“你們很閑?聊什麽呢。”霍惇問。
“沒有!隊正,我們剛出完任務,正準備休整後接下一個任務。”
“我去喂馬。”
“我要擦拭兵器。”
“我去看信鴿回來了沒有。”
“我……我想尿尿!”
一夥人做了鳥獸散。
霍惇搖搖頭,推開陳舊的木頭院門,穿過天井進入主屋。
主屋與周圍的荒原一樣貧瘠,隻有一張硬板床、一個衣櫃、一套桌椅,但在臨窗的桌麵上,擺放了個插著花枝的陶罐。
花是野地裏最常見的白色山梅,花瓣小、香味薄,卻別有一股野生野長、風雨難摧的韻致。
整個屋子因為有了這枝花,於灰暗中平添了一抹清雅,仿佛兵戎中唯剩的一點書生意氣。
桌前坐著個書生打扮的男子,俯首在紙頁上書寫著什麽。
霍惇開門的第一眼就看見書生清瘦的背影,然後順著彎曲的白皙頸子往前——看到了那枝同樣白皙的野山梅。
是他路過某個山頭時,因為刮了他的帽子,而順手摘下的花枝。霍惇嘴角不禁露出笑意,揚聲喚道:“老夜!”
曾經的陝西行太仆寺卿嚴城雪——如今該叫樓夜雪了——聞聲沒有立刻回頭,把手上的最後兩行字寫完,方才擱筆,轉身道:“叫那麽大聲做什麽,我又沒聾……進來。”
霍惇走進屋子,隨手關上門,一路走一路摘除肩甲、護腕、佩劍,隨意地丟在桌麵。他往椅麵上一坐,像是徹底放鬆下來,長長籲了口氣。
樓夜雪望著濺出幾滴墨水的硯台,皺了皺眉,抱怨的話在臨出口時又咽了回去。
霍惇笑道:“托你的福,我又活著回來了。”
樓夜雪臉色蒼白,眉淺鼻窄唇薄,不是有福氣的麵相,眼神中總帶著一絲天生的譏誚,似乎看誰都不順眼。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