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八一早,蘇晏就讓小北套上馬車,送他出城門去五裏驛。
荊紅追之前用跪在床前踏板上做的深刻檢討,和“再也不打著為對方著想的旗號自作主張”的保證,終於取得蘇大人的原諒,並且讓蘇大人對他重新“習慣”了一下,如今正處在失而複得的黏人期,就想陪蘇晏一起去。
——當然,按荊紅宗師的說法,這不叫黏人,而是貼身侍衛的職責所在,他一貫都是這麽盡忠職守。
蘇晏猶豫了一下,對荊紅追道:“謝謝你,阿追,但我還是一個人去吧,有些話想單獨說。”
既然這是蘇大人的意願,荊紅追不會強求,還準備如果沈柒固執地非要陪同,他就出手留下這瘋狗一樣的錦衣衛。
孰不知錦衣衛今日不僅不瘋,還特別通情達理,對蘇大人說:“送完行早些回來。日後豫王若寫信給你,你看完後莫要回以文字,信件也要妥善保存,以免落入他人之手。倘若有事要告知他,我派錦衣衛密探暗中傳達。”
蘇晏一怔之後,明白了沈柒的用意:
豫王離京就藩,並非他自己與朱槿隚、朱賀霖父子之間的事。所有曾經被削了兵權、圈禁在封地的親王和郡王,都會把眼睛緊緊地盯著他。
宗室們會揣度、觀望、盤算著這是新君釋放出的一個什麽信號,而他們能不能借著豫王的這股東風,也翻翻身子。
這時誰與豫王有密切往來,都會被卷入這個不知暗藏著何種詭秘走向的旋渦,成為眾矢之的。
但沈柒不會叫蘇晏與豫王斷絕聯係。因為他知道豫王是個不定數,可能會在很大程度上影響大銘局勢,蘇晏若是以首輔為目標、以江山為己任,就必須好好處理與這個前任軍神的公、私關係。
蘇晏心中感動,握住了沈柒的手:“七郎……”
沈柒道:“別謝我。你用自己的性命引開追兵時,我也沒謝你。”
你我兩體一心,生死與共,無需言謝。蘇晏手指用力一握,微笑起來:“嗯。”
荊紅追臉色有點發綠。他認為自己的度量,還有對大人的體貼、尊重和順從,要比沈柒多十倍。可就是因為不像對方那般會巧言令色,故而在“如何時刻打動大人的心”這方麵趨於弱勢。
他得加緊修煉了,這可比練武還難。
蘇晏坐著馬車來到五裏驛時,隻看到豫王的車隊,沒見到他本人。
“你們家王爺呢?”蘇晏問王府侍衛統領華翎。
華翎答:“王爺說,大人知道他在哪兒。”
蘇晏想了想——還真的知道。
他穿過官道,朝五裏驛對麵的山坡拾步而上。上一次皇爺在這裏送別他,遍野春草茸茸、花木招搖;如今他來送別豫王,滿地皚皚白雪壓著枯萎草根。
遠遠就看見,豫王果然坐在那塊“京畿重地”大石碑的頂上,身穿暗龍紋玄色曳撒,一手執馬鞭,擱在曲起的膝蓋上,另一手按壓著身下冰冷堅硬的岩石,向著北方的天際凝望。
蘇晏走近,仰頭看他,喚道:“王爺。”
豫王低頭,目光與他相接:“叫錯了。”
“將軍?”
“沒錯,但不是在這裏。”
“……槿城?”
豫王笑了。
蘇晏知道他生得雄健而俊美,卻第一次發現他眼中毫無陰翳地笑起來時,竟然是這般奪人眼目,像烈火,像戰旗,像隕落後又升起的星曜。
豫王抖落馬鞭:“抓住,我帶你上來。”
蘇晏伸手抓緊鞭梢,感覺身子一輕,就被提上了一丈多高的石碑。
碑頂平坦,雖然崩了一處邊角,但坐兩個人還是寬裕的。豫王寬大的袍裙鋪在碑頂,拍了拍身邊:“坐。”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