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容深僵滯了半分鍾,他遲緩抬起垂在身側的手臂 , 圈住她纖細的腰肢,很輕 , 很淺 , 卻是他給她的唯一的擁抱。
他從她身上,看到了自己這般固執。
她依戀著他 , 他思念著何笙。
這世間的陰差陽錯 , 到底有多糊塗。
他一根根掰開她手指,將她從懷中推離,“曲笙,我很感謝你陪我一年時光。如果我能給你回應 , 我會留你。可我給不了,我必須放你出去好好生活 , 歲月很長,你會忘掉我這個將死之人。”
他並不是不會笑,並不是不夠溫柔。
那個女人到來時 , 他比孩子還要天真,歡喜 , 快樂。
他恨不得把他現在拿得出的所有好東西都捧給她,即使她懶得要,懶得嚐 , 他眉目間的期待 , 疼惜,火熱而深刻。
曲笙明白,她永遠得不到那樣的他。
隻在麵對何笙時才會複活,其餘時刻一潭死水。
她嗤笑幾聲,笑得越來越荒蕪,蒼涼,哀傷,尖銳。周容深先她一步離開廳堂,走向臥室 , 在蕭瑟的夜風裏僅僅留下一句別耽擱了時辰。
他坐在床頭,掌心纏著蚊帳,蚊帳的破洞,她早晨才縫補過,一側挨著窗戶的櫃門敞開,她為他織的毛衣疊放得整整齊齊,他最愛何笙送來的衣裳,舍不得穿,又穿上不肯脫,其實何笙織得不如她,針腳樣式都差了許多 , 可他依然寶貝得緊,她什麽都不說 , 默默收起她的,不抱怨一句。
西屋窸窸窣窣的動靜驀地止了。
腳步未曾經過南屋 , 似乎朝著門口去了。
周容深無動於衷。
鐵門嘎吱顫悠 , 分不清是風,還是手在觸碰。
嘩啦一聲,上了鎖。
他側過頭 , 看向昏暗的路燈,警衛帶著曲笙坐上一輛車 , 幾秒鍾的功夫拂塵而去 , 揚沙滾滾。
他還想,她若進來 , 他該怎麽再把話說得更絕一些。
幸好她沒有來。
他也省去那般惡毒 , 無情。
壓抑了一年的負罪感,此刻如釋重負。
何必蹉跎她的大好年華。
他心裏揣著旁人,身邊困住她,對她太不公平。
他脫下毛衣 , 鋪開毛毯,躺在床上 , 打量著頭頂垂下的流蘇,她在他屋內綁了許多亂七八糟的玩意兒,都是女人喜歡的 , 花花綠綠鬧眼睛,他幾度要扯下來扔掉 , 她不依不饒,叉腰說你非要搞得夕陽西下似的,分明還年輕得很,怎麽就不能花裏胡哨了?
他被她質問得啞口無言 , 索性不弄了 , 隨她折騰。
而後她變本加厲,囑托朋友送來許多壁畫,裝飾著光禿禿的四壁,他屋子愈發漂亮,她那裏還是一片荒蕪。
難得有了好東西,她總舍不得自己用,非要塞給他,還嘴硬說我又不喜歡。
如今天花亂墜的,看習慣了 , 也挺順眼。
總比冷冷清清好。
他摸了摸枕畔,拿起一張相片。
他沒日沒夜的看,邊緣都磨掉了色。
在這抬起頭沒有遠方,隻有端端正正的四角天空下,陳舊泛黃。
一腔相思落地生根,宛如密密麻麻的虅蔓,纏繞得又緊又狠,刀割不斷,劍刺不穿,火燒不化,風刮不幹。縱然勒得五髒六腑都疼 , 也是他的命,是他餘生唯一可做的事。
長長的思念 , 便是風箏的模樣。
清明節時,何笙嘟囔要去山上采花踏青 , 喬蒼沒有攔 , 她甩掉了保鏢和司機,偷偷摸摸一個人跑去了長安陵園。
那座常年淒冷,此時卻格外喧鬧的矮坡 , 漫山遍野的花,她尋了一條偏僻至極的路 , 躲過那些掃墓的人 , 繞遠登了半山腰。
她把盒子丟在地上,盤腿而坐 , 一邊揉捏腳踝一邊朝近處佇立的墓碑抱怨 , “都怪你,非要喝桃花釀,我又怕來得不勤,供不上你嘴饞 , 拿了好大一壇,你瞧 , 我手都勒紅了。好重。”
她舉起手臂,對著空氣,對著冰冷的碑石 , 對著陵墓上的相片,“你倒是說聲謝謝給我聽 , 藏在底下算什麽本事。”
她恍惚驚醒,他早已不在人世。
他離開在一個春暖花開的時節。
她為他摘了一朵嬌豔的桃花。
她要是知道,從此陰陽兩隔 , 她摘下滿滿的一枝送他該多好。
她眨了眨眼 , 霧氣濃了。
照片內眉目清俊,溫潤儒雅的男子,永遠定格在他四十九歲那年。
不會蒼老,更不會哭。
在那一方狹窄的遺像內,淡淡笑著,看滄海桑田,看世易時移,看春花秋月,再不必爭鬥 , 不必遮掩。
何笙抹了把眼淚,揪斷一團草,點著火盆,投下厚厚的紙錢,“我昨晚做了一個夢。”
她笑出來,“你猜猜是什麽。”
沒有回應。
隔著兩排的陵園,比這邊熱鬧許多,有哭聲,孩子的吵鬧聲,高高湧向空中的一簾氣浪,在肆意舞動。
“夢到你啦。”
她凝視他的麵容 , 他也含笑看她。
“你穿花色的襯衫,白色的西褲 , 從南城來找我,為我買了一張麵具。”
她在自己臉上比劃著 , “這裏是銀色的 , 中間紅鼻頭,小小的眼睛,你說是小醜麵具。”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