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龍吐珠（五）

原來，一切真相在被世人所看到前，戛然而止，沒有任何一支筆，任何一句話，記載過這樣結局。 那些圍聚在一起舞蹈歌唱，稱頌著蛇神的女子，就是在李寄之前那些被“獻祭”的童女。而殺死那些女孩的也不是庸嶺中的騰蛇，實是他們的血親。那些人將家中多餘的孩子遺棄在山上，美其名曰是獻給了神靈，實則是舍不得那一份口糧。李寄所斬斷的，也並不是蛇，而是人的自私和自欺。 “可是我一直不明白，窺視到人類無情、自私的母親，為什麽還是要回到人類中間去？哪怕被利用，被傷害，也要回去？”李辰困惑的神情隨著山中的霧氣散盡，最終凝成一個微笑，“或許是因為，她相信騰蛇，相信自己，相信人性。或許，她期望每一對父母都不用再拋棄自己的孩子。” 最後，她伸出手揉了揉我們的頭發。 不帶溫度的指尖輕輕撤離，然後在小玉的驚呼聲中，她飄如鴻影的身姿墜入了深潭。 人們依賴著騰蛇製造的水流，卻懼畏著神靈，鄙棄著有著一半神靈血統的少女，將它的女兒當做異類和妖魔。 那是她的父親，而她用身軀堵扼了父親的咽喉，用己身獻祭，以解除神靈施與我們身上的禁咒。 說來也怪，在她墜入深潭後，潭水一點點向內收聚，高懸於崖壁之上的瀑布，以看得見的速度縮聚成一線，最後留下空淒的崖壁，猶如一張衰老可悲的容麵。 我帶著小玉，沿著幹枯的河床回到了白龍鄉，將她送回鄉南的家中。 我看著她一蹦一跳地上了竹梯，進了門，剛想轉身離開，就聽到屋內傳來驚恐的叫喊聲：“為什麽要回來？” “為什麽你一回來，溪水就幹涸了？” “你這妖怪！為什麽要回來！你已經被山魔變成妖怪了！” “不要過來！你弟弟……你弟弟才剛出生，你別想把他帶走……” 小玉被推搡著逐出家門，她原本清亮的眼睛此刻猶如蒙上了一層灰紗：“他們……不要我……爹爹和娘親……他們不要我……” 原來，從一開始，她就是被拋棄的。隻是我們都沒有相信李辰的話。 我們不懂，我們以為每一個孩子都應該被珍視的。 後來，我和阿姐離開了白龍鄉。小玉不願和我們一起走，她獨自回到了山上。 再後來，白龍鄉因為山泉枯涸而越發衰敗，許多人遷離了那裏，而小玉，就更沒有人再見過她了。 “其實，那個叫李辰的女子早已經死了吧，早在被遺棄在深山後不久，就死了。隻是她的魂魄還遊蕩在山間，不知自己已經死去。”武羅聽完我的故事，托著腮，眼睛一瞬不瞬。 “難道她並不是半神半人？” 武羅伸了個懶腰，說：“神是不可以吞噬人的血肉和靈魂的。你忘了那條幹涸了的山泉了嗎？” 當神祇吞噬了人類，便會喪失神性，甚至淪為妖魔。除非讓騰蛇吞下鮮活的血肉與魂魄，除非讓泉眼枯涸，它對於山林的福澤才會終結，服下蛇毒的人才能解脫。 我明白了，正是因為她是人類的靈魂，故而才使得騰蛇失去了全部的神力。 是啊，她一直是人類，隻是到了最後，連她自己都不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