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青行燈 （三）

數月後，船隊遵旨起航。玥兒對仙藥實無半點興致，多日後，剛開始出海的那一點新鮮勁，也隨著海浪漫無邊際的單一起伏而消失殆盡。 那一天日影西斜，玥兒坐在桅杆下昏昏欲睡。 金烏沉沒，漆黑海麵上一點一點燃起了奇異的火光，相傳那無根無源之火是龍神的燈火，沒有人可以靠近。在漸暗的光線裏，巨大的陰影悄然浮現在萬頃碧波中，直到那龐然大物的部分身軀露出海麵，人們才驚覺那是一條大如島嶼的鮫魚。 巨鮫黑色的背脊浮出，高舉的尾鰭拍打入水，驚濤怒浪襲卷而來。滔天的巨浪幾乎掀翻了船隻，玥兒死死抱住桅杆，海水發瘋一樣將船隻拋起。她第一次感到，這看似堅固巍峨的大船，在可怕的海浪中竟同一片葉子沒有兩樣。 她的一切努力都隻是徒勞，顛簸的船像失控的海獸，在下一個浪頭擊碎在船身上時，玥兒被甩入了海水中，鹹澀的海水瞬間灌入了口鼻。風聲與浪聲混雜在一起，像是廝殺，像是哀號，像是一段塵封了的記憶。 每當她被浪頭拋出海麵，隱約能看到那些不知名的火種，妖嬈詭異。但很快，黑色的海水沒過她弱小的身體，將她吞沒在永恒的黑暗裏，唯有那團紅色的影子在黑水中漫過，變成壓抑的玄黑中唯一的異色。 “影兄，救命……”她殘存的意識如是哭喊，卻瞬間被黑暗吞噬。 不知在黑暗中浮蕩了多久，玥兒嚐試著睜開眼睛，突如其來的天光刺得她雙目一痛，卻立刻又令她意識到自己已脫離了黑鹹海水的浸泡。 等到適應了光明，玥兒緩緩爬起身，眼前的景象令她虛實難辨，猶墜夢裏——靈芝築成的宮闕聳入雲霄，膚色如銅、身若遊龍的神使在四周翻湧的海浪間穿行。 “你是何人？你的額頭上為何有靈華的印記？”忽有聲音如若洪鍾，從四麵湧來，卻不見人影。 印記？她伸手摸了摸額頭，可那裏什麽都沒有。 “看來你命不該絕。很久沒有活人來這裏了。”那聲音又說，“真是有趣，靈華為什麽會庇佑你？” “你是什麽人？這裏是什麽地方？靈華又是誰？”玥兒惶惑而茫然地四下追尋那個聲音的歸屬。 “我叫若。這裏是蓬萊。”那聲音摻了笑音，像是為她的無知感到可笑，“你不知道靈華是誰，為何又會有他的印記？” “我……我也不知道……你說的印記我從來也沒發現過。不過，這位尊神，您可否送我回去？我義父還在等我回去呢！” “你既不屬於這裏，自然是要回去。隻不過——我看到了你們的船隊綿延浩蕩，不知你們出海所為何事？” “義父率眾出海，是為了替皇帝陛下尋找長生不老之仙藥。您說這裏就是蓬萊，那是否就有皇帝陛下想要的仙藥？” “不老仙藥？”名為若的神靈大笑，將晦澀難懂的言語吐露，“夫物，量無窮，時無止，分無常，終始無故。無以人滅天，無以故滅命，無以得殉名。刻意毀滅自然的秉性，縱是太一神也不能為之。我聽說你們那位君王武功蓋世，一統神州，卻參不透這其中的道理，真是可笑又可憐。” 神靈頓了一頓，又道：“女娃娃，你該回去了。你的命途十分有趣，既然你我有這一番遭遇，我且告誡你，人力不可及之事，切勿執迷。” 那神靈說罷，玥兒隻覺得自己身體一沉，繼而直直跌落，直到觸及了某種堅固的實體，胸前受到衝擊，劇烈地咳嗽起來。 那真實的觸感令她這才悠悠轉醒——方才難道隻是一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