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巨大的哀傷在這一刻才如海嘯一般鋪天蓋地地席卷了過來，他如發了瘋的狂犬一般，如滿月之夜的狼一般，大聲地嚎叫著，全然沒有了那個溫軟如玉的少年的影子。他緊緊地抱著母親的屍體，眼裏有什麽東西流出來。可是當他看到滴在母親臉上的東西時，知道這是眼淚，這又不是眼淚。 因為，這東西是從他的眼睛裏流出來的。 但是，這東西不是晶瑩的，而是血紅的。 他流出來的，是血淚。在母親的臉上流淌下去，和屍體的那些被風吹的快要凝固的血混合在了一起。他把最深處的靈魂與血肉，也一並的哭了出來。 那是何等的哀傷，誰能夠懂。 那是何等的恨意，誰能看透。 讓他覺得最諷刺的是，如此深刻的愛上與恨意，他竟然連是誰殺了他的父親母親，是誰破壞了他寧靜的生活，是誰讓他的命運從此改變了軌道，這些都不知道。殺他們的有幾個人？是誰？目的是什麽？是強盜麽？可是他們家一看就是破破爛爛的樣子，哪裏有什麽值錢的東西能夠引起他們的注意來搶奪的？是仇人麽？可是從小到大，他記得和父親與母親一直住在山上，連偶爾的下山也隻不過是置辦一些生活的必需品，根本就是差不多與世隔絕的狀態，而父母都不曾說過有什麽仇人，依舊生活得那麽安寧。 那麽安寧平靜，那麽幸福美好，一家人總是歡聲笑語不斷，在林子裏回蕩著。可是這一切，都在這一天被徹底打破了，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夙風清補全了“清”字的最後一筆。然後他一邊哭著，一邊挖了一個洞，而且那空間特別大，他希望能夠讓雙親在裏麵睡得安詳舒適。把父親和母親小心翼翼地合葬在了一起，然後最後凝視了一下他們，就把泥土又一點點地埋了回去。他用小刀，在一塊木牌上刻了字，立在了墳前就當作了墓碑。 因為他沒有錢，他隻是一個打柴的而已。他沒有錢去買什麽紫檀的棺木，沒有錢去買上好的石頭雕刻的墓碑，也沒有錢去為父母辦一場風風光光體麵的人生最後的一場儀式。 在墳前一直跪到了天黑，體內的血好像也已經流光，再也流不出那血淚。他緩慢地站了起來，雙腿已經跪得失去了知覺，可是他卻沒有顫抖一下，就那麽堅定地回到了屋子裏，默默吃掉了桌上的飯菜。 他吃掉了母親做的最後一頓飯菜。以前他一直誇自己母親的手藝最好，比那些酒樓裏的大廚燒的飯菜好吃多了，可是現在，他卻食之無味，如同嚼蠟。就那麽麵無表情的，吃掉了那些飯菜的全部。 父親，母親，就讓我用這一頓飯菜為你們踐行吧，你們一路上走好。隻可惜，下一世我不能夠再做你們的孩兒了。 夙風清記得，那天，是他最後一次笑。在回家之前。 夙風清記得，那天，是他最後一次哭。在回家之後。 從那之後，便是。 不喜。 不悲。 不怒。 不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