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油拉著老頭瘦骨嶙峋的手，眼淚就下來了。
唐介倒是無所謂，笑道：“明潤來了？果然虛名好不得，老夫能力不及，還狂妄地坐上參知政事的位置，折壽也是應當。”
蘇油趕緊安慰：“唐公這是哪裏話來，朝廷還多有仰賴，將養好了，繼續替國家效力才是。”
唐介歎了口氣：“老夫上表求去，陛下隻是不允，讓我屍位素餐。你回來了，計司的事便請明潤多操心。”
蘇油道：“唐公放心，這些有我。”
唐介似乎去了心中大事，目光漸漸渙散，拉著蘇油的手，嘴裏喃喃念道：“……聖宋非狂楚，清淮異汨羅。平生仗忠信，今日任風波。舟楫顛危甚，黿鼉出沒多。斜陽幸無事，沽酒聽漁歌……”
之後再次陷入昏迷。
蘇油心中很不是滋味。
這是唐介彈劾權臣被貶官，渡淮河的時候，遇到風浪，舟船幾乎顛覆寫下的舊作。
雖然是舊詩，可對應到如今，每一句都是那麽貼牽
老頭都已經這樣了，還擔心大宋這艘顛危的破船，以及如同黿鼉一般的人，不過這回，怕是難以再次渡過風波，安享斜陽，沽酒聽歌了。
平心而論，王安石實在不能算是人，隻是每個人心中都有每個饒堅持罷了。
自柳宗元的《憎王孫》起，到歐陽修的《朋黨論》，如今士大夫的心目中，就是正邪不兩立，君子人不共戴。
他們都沒想過政治其實是一門妥協的藝術。從這一點來，王安石，司馬光，唐介，甚至朝堂上的大多數人，都不能稱為政治家。
反倒是那些品行和履曆上有汙點的人，如丁謂，夏竦，王拱辰，才智情商，具備政治家的素質。
這上哪兒講道理去？
不敢再打擾唐介休息，從內室出來，取過醫官的方子與石薇看了，石薇點頭，也沒什麽。
安慰了家屬幾句，蘇油與石薇出得門來，石薇才低聲開口道：“病入營血，加之年邁，大致就這兩三個月了。”
蘇油不禁有些鬱悶，想去找王安石理論，但是轉念一想這事情換在後來的程顥身上也同樣發生過。
兩人議事不諧，王安石大聲急辯，怒形於色，程顥道：“老夥計，現在我們是在議論國事，理當平心靜氣，冷靜對待，你怎麽這樣子呢？”反過來搞得王安石慚愧不已。
到底還是性格決定命運。
心情煩躁，想到趙拚趙老頭也已經被趙頊升為參知政事了，決定去找他聊聊。
趙拚好道，蘇油到來的時候，仆人老頭正披著鶴氅，在精舍焚香彈琴呢。
蘇油也無需仆人通報，悄悄摸到精舍門口，就聽得琴聲一亂，接著一聲拂弦的大音，老頭的聲音響起：“誰在外麵偷聽？”
蘇油驚訝莫名：“老頭你神了啊！這是什麽戲法？”
趙拚翻著白眼：“打擾老夫清修，怎麽，有事兒？”
蘇油笑道：“也沒什麽事兒，就是想你了來看看。”
趙拚道：“去看過老唐了？”
蘇油瞪大眼睛：“真的神了！”
趙拚道：“這是自然之理。唉，唐公，還是耿介。”
蘇油道：“富相公曾勸過我相忍為國，可我這麽好脾氣都替唐公覺得不值，其實介甫公這樣，對他接下來上任參知政事是極為不利的。”
趙拚道：“此事不怪安石吧，朝堂上盡可以理相爭，退朝之後還想著那些，便是自尋煩惱。你怎麽知曉介甫會上任參知政事？”
蘇油道：“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嗎？陛下數次谘詢身邊近臣介甫公可否為相，也隻是希望聽到自己想聽的聲音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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